崔明瑜站在茶肆门口,望着那面空了的墙,耳中还响着跑堂上头不让播的话。
风卷着柳絮掠过她发梢,她忽然想起上个月去顺天府查粮案,路过西市时听见酒肆里飘出《太平引》的编钟声——那时她只当是寻常乐声,如今倒成了要被掐断的苗头。
主编?小桃抱着一摞账本从巷口跑来,额角沾着星点墨迹,您让查的茶馆停播名录理好了。
东市醉仙楼、西巷清音阁、城南说书场...一共十七家,家家都说有差役来递了话,莫要太响,恐惹是非
崔明瑜接过名录,指尖划过恐惹是非四个字。
十年前《民声志》创刊时,也有人说恐惹是非,可后来那些被压在纸底下的佃农冤情、河工粮饷,不都成了朝堂上的折本?
她摸出钢笔在名录边缘画了道粗线:去印坊。
现在?小桃愣了。
去印十二卷末页的空白五线谱。崔明瑜转身往报馆走,鞋跟叩在青石板上脆响,标题就叫《你最近没听到的声音》,让读者把最想公开却不敢说的事填进去。她顿住脚步,望着街角卖糖人的老汉——往日里那铜锣总敲着叮叮当,甜过霜的节拍,此刻却蔫蔫挂在扁担上,要匿名,要让他们知道,不敢说的声音,《民声志》替他们收着。
三日后,《民声志》的报童抱着新刊跑遍京城时,沈琅正蹲在传习所后院。
她捏着个裂成两半的铜哨,指尖触到断口处细密的震纹——这是从某州加急送来的,那地方的县令刚下了禁令:孩童吹哨上学,扰乱学堂清静。
协理,副手捧着一叠状纸过来,百姓说孩子们憋得慌,在田埂上用芦苇杆吹,被里正揪去罚跪了。
沈琅把铜哨碎片放进帕子包好。
三年前苏锦黎在破庙教她摩音时,曾捏着块碎陶片说:声音藏在骨头里,你压得住嘴,压不住震动。她望着廊下挂着的二十四节气哨具——春风哨、芒种哨、霜降哨,每个都刻着不同的共振频率。去传信给各地哨师。她起身拍了拍膝头的灰,改用气鸣式低频共振法,清晨时分用次声波传递信号。
副手睁大眼睛:次声波?那...那凡人听不见啊!
所以才妙。沈琅指了指裂成两半的铜哨,哨具能感应。她想起上个月在江南,有个老匠人教她用竹管调气,让他们把《救苦调》的基频编进去,震得那些铜哨自己裂开。
五日后,某州学堂的先生正摇头晃脑念《论语》,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孩子们挤到窗边看——挂在屋檐下的铜哨、晾衣杆上的铜铃、连祠堂门口的青铜兽首,全都裂开了细纹。
里正蹲在地上捡碎片,手直抖:这...这是招了什么邪?
是空气在喊冤。卖豆腐的王婶挑着担子路过,我家娃说,昨儿后半夜听见风里有哨音,细得像蚊子叫,可咱家铜盆震得嗡嗡响。
消息传到县衙时,县令正对着茶盏里的裂纹发呆。
他想起前夜听见井绳提水的吱呀声,竟和禁哨前孩子们吹的调子一个节奏,后背的冷汗浸透了官服。
第二日卯时三刻,县衙门口贴出新告示:吹哨上学,原是童趣,着令解禁。
赵砚舟在史馆值房见到那卷《先帝实录》草稿时,窗外的梧桐正落着油绿的新叶。
主编大人捏着茶盏,指甲盖在青瓷上刮出刺响:赵侍读,这伪诏封锁宫门一节...还是删了吧。
赵砚舟翻着案头的《历代帝王悔诏录》,书页间夹着他昨日在书肆抄的童谣——金殿锁,银钥藏,百姓的话堵在墙。
他抬眼时,看见年轻编修小周正趴在窗边记什么,凑近一瞧,竟是今早路过西市时听见的卖花调:牡丹红,不如菜根香,真话甜过蜜糖浆。
删可以。赵砚舟将童谣抄件压在《悔诏录》下,但得添个舆情附录卷他翻开自己整理的资料,当年《民声志》的报道、民间歌谣、孩童传唱的顺口溜,都收进去。他指着小周的本子,就像这样。
主编的茶盏掉在案上:那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