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瑜突然站起,把投稿往桌上一摔:去把所有地方通讯员的档案调来,再印一千份读者共审启事她抽出钢笔在启事上画了个圈,把这封投稿和证据贴在报馆门口,让全城百姓投票——是刊发真相,还是保通讯员的饭碗。
杂役愣住:可...万一读者被煽动...
被煽动?崔明瑜的笔尖戳进信纸,若连百姓都分不清是非,那我们办这报还有什么用?
三日后,投票箱里塞满了墨迹斑斑的纸条。
崔明瑜数到第七百二十八票时,涉事的通讯员攥着辞职信推门进来:我认。他鬓角沾着油墨,我原以为百姓只爱听好话,可这些票...他指着满桌的纸条,声音发颤,他们要的是真的。
崔明瑜在当期卷首写下:监督者,亦需被监督。
当我们举着火把照向黑暗时,别忘了,火把也在照我们自己。墨迹未干,报童的吆喝声已穿透窗纸:新一期《民声志》!
看百姓怎么审真话!
东宫的偏殿里,赵砚舟跪在软垫上,听太子摩挲着《历代谣言平反录》的书脊。
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进廊下的铜盆,发出细碎的响。
先生总说民声可畏太子突然开口,若有一日,有人借这的民声搅乱朝纲,该当如何?
赵砚舟抬头,看见太子眼底的忧虑——那是他在改革派同僚脸上常常见到的,怕洪水冲了堤坝的惶惑。
他想起苏锦黎说过的话:堵水的人总怕水,治水的人却知,水往哪里流,要看地有什么沟。
臣以为,与其防声,不如正政。他字斟句酌,百姓之所以要密语、要谣言,是因为话无处说。
若衙门的门开着,官老爷的耳朵听着,民间的状纸递得进去,谁还愿意敲着瓦罐传信?
太子沉默良久,指尖抚过书页上谣言平反的朱批,忽然轻笑:原来你们要的不是权力,是一条不会堵住的路。
赵砚舟退出偏殿时,秋阳正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望着宫墙上斑驳的光影,想起去年在苏锦黎的书案上见过的一句话:路不是修出来的,是走出来的。此刻他忽然懂了——当千万双脚都往同一个方向走,再荒的野地,也能踩出康庄。
滇南的夜来得早,萧澈倚在榻上时,窗纸已被月光染成银白。
他面前堆着一摞密档:郑崇安的罪证、各府的暗桩名单、连他自己与苏锦黎这些年的密信,都在其中。
烧了。他对暗卫说,除了那封。
暗卫点燃火盆,纸页卷曲着腾起黑烟,映得萧澈的脸忽明忽暗。
他从枕下摸出个檀木匣,取出一片干枯的叶脉——那是三年前苏锦黎在滇南采的,当时她举着叶子说:你看这纹路,多像《太平引》的谱子。
他把叶脉夹进空白信笺,封好口递给暗卫:待我死后,交南疆行辕。
暗卫欲言又止:七王妃...她还在滇南。
她不必回来。萧澈咳嗽着,指腹摩挲着信笺上的叶脉,这些年她写过的话,说过的理,早就长成了树。
树不会因为一片叶子落了就枯死,只会把根扎得更深。
窗外忽然起了风,卷着几片梧桐叶扑在窗纸上,沙沙的响,像极了千万人低语。
萧澈望着跳动的烛火,恍惚看见苏锦黎站在滇南的藤鼓前,少女把竹棍塞进她手里,山风裹着哨音,把她的笑吹得很远,很远。
苏锦黎在溪边坐了很久,直到星子爬上吊脚楼的飞檐。
少女打着哈欠回屋了,寨老也拄着竹杖去巡夜,只剩她对着静默的藤鼓发呆。
远处传来夜归的山民敲着石杵的节奏,是月明星稀的暗号。
她摸出怀里的叶脉——是今早萧澈的暗卫送来的,夹着张无字的信笺。
山风掀起她的衣角,她忽然听见山那头传来藤鼓的轻响,一声,两声,像在唤她。
再留三日吧。她对着山影轻声说,看看这些会说话的藤条,能长成什么模样。
山风卷着不知何处的哨音掠过,藤鼓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块未写完的诗笺,等着晨露来续下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