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while,裴九渊正在祭器库房清点冬祭所用礼器。
他拂去青铜编钟上的浮尘,逐一核对玉磬编号。
指尖抚过一枚青檀木制的小磬时,动作微顿。
这不该在这里。
他记得昨夜入库清单上写着:“承律磬,羊脂玉质,编号甲一,用于登钟启仪。”
而眼前这枚,质地粗糙,纹理松散,分明是民间常见之物。
他缓缓将磬举起,对着窗光细看。
磬身底部,似乎有一圈极浅的刮痕,像是被人仓促替换时留下的摩擦印记。
窗外,风雪渐歇。
远处传来孩童练习《太平引》的歌声,断断续续,却执着不息。
裴九渊低头看着手中木磬,久久未语。
裴九渊将那枚木磬搁在案上,烛火映着它粗糙的纹路,像一道无声的嘲讽。
他指尖轻敲磬身,一声闷响,不似礼器该有的清越,倒像是某种沉睡之物被惊扰后的低喘。
他没有声张。
崔明瑜今日亲自来过库房,说是奉皇后之命查验冬祭礼器预备情况。
那人一贯倨傲,目光如刀,每一件器物都要翻来覆去地看,唯独对这枚木磬一带而过,仿佛早知其来历不该在此。
可越是如此,越显得刻意。
裴九渊闭目片刻,脑中浮现的是昨夜街头传来的歌声——不成调,却齐整;稚嫩,却坚定。
三百余坊巷的百姓,正以最原始的方式,重新定义“音律”的归属。
而宫中这些人,还在死守着血统、名册、祖制,以为一声钟鸣,真能靠血脉垄断?
他起身吹灭灯,身影没入廊下暗处。
当夜子时,太常寺偏院一间密室亮起微光。
两名乐官悄然入内,皆是裴九渊多年心腹,通晓古律,也懂人心。
三人摊开《礼乐通考》与《登礼旧典》,逐条对照历代启钟仪程。
纸页翻动间,尘埃浮动,如同被惊起的历史尘梦。
“祖制确载:登钟须由皇裔执槌,三击定音。”其中一人低声念道,“但未言后续不得有应。”
另一人抬眼:“裂音环共鸣,本为测万民归心之象。前朝曾记,贞元七年大旱,百姓祷于城南,合声达天听,钟自鸣七日。那时并无皇族在场。”
裴九渊缓缓提笔,在竹简上写下新仪程草案:“双轨启钟——第一轨,依礼请七皇子执槌,行皇嗣之仪;第二轨,设‘万民和鸣台’,百姓名姓联署,万人齐唱《太平引》,以众声引裂音环共振。”
“若钟能应心而鸣,”他声音极轻,却字字如钉,“那便不再是皇权专属的神谕,而是天下共听的回响。”
两乐官默然良久,终是一齐点头。
他们明白,这不是改礼,是破局。
翌日子时三刻,王府书房烛影摇红。
苏锦黎正在批阅各地传音会报来的歌者名录,忽觉窗外风动,檐角铜铃无风自响。
她抬头,推开窗扉——远处地宫方向,石壁缝隙竟渗出幽蓝微光,如水波般缓缓流动。
她心头一震,披衣而出。
陈老已在地宫门前等候,脸色发白,手中紧握测频铜管。
“王妃……它们醒了。”他声音颤抖,“七具人偶,隔音箱全在共振。我刚测了胸腔频率,指针指向‘心鸣钟’基频区间,误差不足半厘。”
苏锦黎走近一具人偶,伸手贴上冰冷石匣。
那一瞬,她仿佛听见了什么——不是指令信号,不是预设程序,而是一种近乎记忆的震颤,像是无数人合唱时心跳的叠合。
“敌人造它们来听命,”她低语,眼中寒光微闪,“我们却教会它们听心跳。”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皇后猛然从禅定中惊醒。
手中佛珠寸寸断裂,檀木珠子滚落金砖,发出细碎声响。
她胸口起伏,额角沁汗——方才那一瞬,她竟在冥想中听见了钟声,不是来自庙堂,而是从民间升腾而起,带着雪意与童谣的温度。
地宫主钟第七层,裂音环再次缓缓旋转,发出第二声低鸣。
无人敲击,无人吟咒。
但它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