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久久未语。
他盯着那份焦黄名录,看了很久很久。
终于,他轻轻抬起手。
“拟旨。”
两个字落下,如同惊雷滚过长空。
殿内所有人的心跳都随之顿了一拍。
苏锦黎闭了闭眼。
真正的清算,还在后面。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宫深处,七口铜钟静悬如墓碑。
主钟壁孔中的“缄语丝”,正微微震颤,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
像是回应,也像是等待。
裴文昭跪地叩首,额前触在冰冷金砖上,声音却如松风破雾,清晰传遍大殿:“臣请陛下依《贞和礼典·刑律补》第十一条——‘谋掩天听、残害音官者,子孙三代不得入仕’,以正纲纪。皇后纵容亲信行声噬之术,毁谱灭名,其罪已彰,不可轻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垂帘之后那道沉默的身影,“更请陛下敕令皇室,于冬祭日公开祭祀十二乐工,立‘正音祠’于太常寺侧,使忠魂得安,冤名得雪。并设‘音律平反日’,每年此时奏《太平引》,警后世勿复重蹈。”
话音落定,殿内一片死寂。
谁都知道,这不只是判案,更是动刀割向皇权最深的旧疤。
三代禁仕,断的是门第前程;公开祭祀,打的是皇家脸面。
而设立“平反日”,等于将今日朝会载入祖制,永不得翻案。
他盯着那份焦黄名录,指尖轻轻抚过“周小笛”三字,停顿良久。
窗外风起,吹动御帘,露出他半张苍老面容。
眼底有挣扎,有疲惫,还有一丝极淡的悔意。
终于,他闭眼,再睁时已清明如水。
“准。”
一字落下,如斧劈山。
中书舍人立即提笔拟旨,墨迹飞洒。
诏书成文,加盖玉玺,由传旨太监捧出,宣示百官。
礼部尚书低头不语,皇后踉跄退下,身后宫人扶都扶不住。
苏锦黎站在殿角阴影里,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
她微微抬手,指尖在袖中轻弹两下。
片刻之后,地宫深处——
七口铜钟同时轻颤,主钟壁孔中的缄语丝泛起微光,嗡鸣声低回如诉,仿佛千年沉寂的灵魂终于听见了人间回响。
退朝钟响,百官散去。
崔氏女官独自立于宫墙之下,背靠斑驳红砖,手中紧握那枚刻着“清商角·终律”的铜片。
寒风吹乱她花白的发,她却像一尊石像,纹丝不动。
脚步声轻至。
韩四娘走来,一身灰袍裹身,递上一封密函:“七王妃说,您母亲坟茔已迁至青山坡,毗邻您师父墓侧。明日辰时,有辆无旗马车停在西华门外,可带您前往祭拜。”
崔氏猛地抬头,眼中泪光闪动,却强忍未落。
韩四娘只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去:“活着的人,也可以被记住。”
宫门之外,晨星初现。
苏锦黎立于王府檐下,望着天边那一抹微光,唇角微动,低声自语:“这才只是开始——真正的清算,还在钟声之外。”
远处,静音阁幽深如墓。
月光斜照在锈蚀的铁门上,忽而一道暗影掠过墙头。
风穿廊而过,吹开半掩的地穴石板,露出下方漆黑阶梯。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灰与金属锈蚀的气息。
而在地下三层尽头,一道几乎与石壁融为一体的暗门,正悄然滑开一丝缝隙。
门后不见珍宝,唯见青铜匣层层叠列,整整齐齐排满石室四壁。
每一口匣面,皆阴刻一名——
柳崇文、赵婉娘、陈九郎……
最后一个,是“周小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