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消息传来,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指尖冰凉,眼神却越来越静。
像暴风雨前,深不见底的湖。
沈知白被软禁于安国公府东院,四面围墙加高三尺,檐角悬铃,风吹即响。
他枯坐书房三日,不食荤腥,只饮冷水,眼窝深陷如刀刻。
第四日清晨,家仆慌张来报:“大小姐……沈琅姑娘,她给七王爷施了针。”
笔杆snapped在掌心。
“谁准的?!”他一掌拍碎案角,青筋暴起,“她一个贱婢之女,也敢染指皇嗣性命?!掘坟!立刻去乱坟岗把她娘尸骨挖出来,曝晒三日,看她还配不配称一声‘医者’!”
话音未落,窗外掠过一道黑影。
消息是傍晚传到七王府的。
韩四娘亲自将密信交至苏锦黎手中,指尖微颤。
苏锦黎看完,没有动怒,也没有惊讶,只是缓缓合上信纸,吹熄了烛火。
她在等。
夜里,西厢房门轻叩三声。
沈琅站在门外,发簪斜垂,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她走进来,双膝跪地,却未哭。
她从发间抽出一支乌木簪,掰开暗格,取出一枚黄蜡封丸,捧至额前。
“这是江南徽州、湖州、衢州三处隐田位置,还有两座地下熔炉,在山腹深处。”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什么,“他们用的是太庙淘汰的铜料,混入私铸钱币,再以祭祀香火银名义走皇庄账目。每一口假鼎成形,就有三个匠人失踪——我娘……就是替人顶罪才被沉塘的。”
苏锦黎接过蜡封,没急着打开。
她看着眼前这个曾低头顺目的女子,如今眼底竟无一丝怯懦。
“你可知交出这张图,便是与沈家彻底决裂?”
“我知道。”沈琅点头,“可我也知道,若我不说,下一个被埋进乱坟岗的,会是别人的孩子。”
她顿了顿,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我终于明白七殿下为何宁死也要改《赦令》。因为有些人,等不到天亮。”
苏锦黎起身,走入内室,取出一支竹笛。
通体青玉色,实为虞幼窈亲手所制,取南岭冬竹,经霜三年方削成形,音孔细密如脉络。
“明日太常寺复审乐官名录,你会被传唤。”她将笛子递过去,“若你愿站出来,这笛声就是你的引路符。它不会保你平安,但会告诉你——你不是一个人在听真音。”
沈琅接过笛子,指尖抚过那温润的孔眼,仿佛触到了某种久违的温度。
三日后,太常寺。
晨光初透,朱门开启。
沈琅素衣而出,身后无随从,面前百官肃立。
她当庭呈图,供词一字不改,句句如刃,剖开沈家二十年伪典黑幕。
礼部郎中拍案怒斥:“罪臣之女,焉能为证?速拖下去!”
话音未落——
窗外风起。
一阵奇异笛音破空而来,清越悠远,似自云外降下。
八名盲乐师列于廊外高台,手持古律乐器,齐奏《太和正音谱》首章。
笛声领阵,琴瑟应和,十二律吕共鸣,连屋梁尘灰都为之震落。
满堂骤寂。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乐官忽然起身,颤抖着解下乌纱帽,又除去朝服外袍,露出内里洗得发白的青布衣。
“三十年前……”他嗓音嘶哑,“是我,在验收文书上签了字。他们说,只要不说,就能保住子孙前程。”
他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砖上:
“现在,我想听一次真的。”
苏锦黎立于回廊之下,望着朝阳升起,金光洒在修复后的编钟之上,流转如河。
她轻轻摩挲袖中那份尚未公布的《户部亏空总册》,唇角微扬。
“你们烧掉了钥匙,可门从来不是用钥匙打开的——”
“是有人,终于敢推了。”
当晚,京城茶楼酒肆悄然流传一首新调,说书人压低嗓音讲起“盲人奏真音,乐工揭伪典”,听客围坐如堵,连巡城士卒都驻足良久。
而在某处不起眼的巷口,李砚卿翻开一本空白账簿,写下第一行字:
“东市说书场,共七人口述此事,细节出入凡十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