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火不灭,是换柴(2 / 2)

他指尖轻敲桌面,声音极轻,却像铁钉敲进木心。

“没有枢密院印信,没有军情司备案,甚至连个由头都没有。”他低声自语,“沈知白,你是真当这朝廷的规矩,是纸糊的?”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边镇兵马擅调,哪怕打着“剿匪”旗号,也是重罪。

但更可怕的是背后的目的——正名坊刚刚贴出《寻名启事》,民间震动,百姓争相传抄画像,连蒙童都在念“我姓由我自取焉”。

而沈知白的动作快得近乎迫不及待,像是要趁火未燃,先踩灭火星。

可火不灭,是因为换了柴。

裴文昭吹熄烛火,披上外袍,连夜入宫。

御书房内,元惠帝正在批阅奏章,眉头紧锁。

近来新政推行频频受阻,礼部、户部接连上书称“民心浮动,恐生妄变”,连一向中立的工部也悄然递了折子,说庶民擅自改姓“不合祖制”。

皇帝虽未明言打压,但眼神里的犹豫已藏不住。

“臣请设‘律察巡查使’。”裴文昭跪地陈词,声音平稳却不容置疑,“每日由大理寺抽选三员,专查地方兵马异动,凡未经备案之调令,即时奏报。”

元惠帝抬眼:“你这是要插手兵权?”

“臣不敢。”裴文昭垂首,“臣只求一纸制度,防患于未然。若连兵马调动都无人知晓,那将来出了乱子,悔之晚矣。”

殿内静了片刻。窗外风起,吹动檐角铜铃。

最终,皇帝点头:“准了。首日便从京畿周边查起。”

消息传出不过半日,巡查使便在城南十里处截下一支黑衣军前锋。

带队校尉当场被扣,搜出身上的蜡丸密令,打开一看,竟是沈知白亲笔手书:“靖乱营即刻南下,以清匪为名,焚毁正名坊文书,不得延误。”

裴文昭接过那封信时,嘴角微扬,冷笑一声:“这回不是毁册,是要踩人头了。”

与此同时,赵九龄早已布防。

他在正名坊外设下三重暗哨:第一重是扫街的老汉,每日清晨推车经过巷口,车轮转一圈,便是平安;第二重是挑水妇人,桶底暗藏铜镜,借阳光折射传递信号;第三重,则是藏身屋顶瓦缝间的暗卫,弓在手,箭上弦。

“执灯会”的人也都动了起来。

卖菜的、修鞋的、补锅的,一个个看似寻常百姓,实则耳目遍布街巷。

他们不用言语,只靠灯影——夜幕降临时,哪家窗棂亮起一盏油灯,便是“无事”;若灯影晃三下,则意味着危险临近。

那一夜,一个佝偻的老乞婆蹲在坊口石阶上,从破碗里啃着冷饼,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直到子时,她才缓缓起身,蹒跚走向韩四娘家后门。

一枚铜钱塞进对方掌心,裹着油布,上面刻着八个字:“午时三刻,南北夹击”。

赵九龄拿到情报后,立即下令转移。

表面上,王府放出风声,说七王妃苏锦黎将亲赴正名坊,主持“百人录”入档仪式,届时百姓可现场登记新名,立据为证。

消息一出,万人空巷,坊前早早挤满人群,皆盼着能在王妃面前留下自己的真名。

可就在当日拂晓,十辆运粮车悄然驶出王府侧门,车厢底部暗格中,藏着整整三大箱浸过桐油的厚绢姓名帖——真正的《百人录》原件,已被秘密送往城西义仓。

正午刚至,黑衣军如狼似虎冲入正名坊。

他们砸毁登记台,掀翻案桌,将尚未烧尽的残册堆成小山,浇上火油点燃。

火焰腾空而起,浓烟滚滚,百姓哭喊奔逃。

有人试图抢救档案,却被一脚踹开。

然而,火势蔓延之际,奇景乍现——那些厚绢制成的姓名帖,非但未被焚毁,反而因桐油护层,在烈焰中愈发清晰。

一个个名字在火光中浮现,如同重生:“李念安”“陈铭远”“周望归”……

围观者渐渐止步,怔怔望着焦墙上跳跃的文字。

有个孩童捡起半片残绢,指着上面的名字喊:“这是我爹!他还活着!”

人群开始骚动,怒吼声四起。

而此时,城西义仓深处,十名盲眼乐师围坐一圈,手中抚琴、击磬、吹篪。

一人轻声吟诵名单,其余人则依音律记谱。

千人之名,化作一段低回高亢的古调,在寂静中缓缓流淌。

苏锦黎立于仓顶,遥望正名坊方向的烟尘渐渐散去。

她看见一群孩子围着焦墙,用炭笔一笔一划描摹残留的字迹,口中喃喃:“念……铭……”

她唇角微动,低语一句:“你们烧的是纸,我们种的是根。”

风掠过废墟,卷起一片焦黑的绢角,上面“林小满”三个字仍清晰可辨。

仓内灯火昏黄,角落里一道纤细身影伏案疾书。

虞幼窈低头专注,手中炭条在纸上飞速移动——横竖点交错排列,宛如星图。

那是她自创的记音法,尚未命名,却已能完整记录方才那段初成的旋律。

她的笔尖顿了顿,仿佛听见了某种遥远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