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风雪渐歇。
柳婉娘仍坐在药王庙外的石阶上,盲眼朝天,唇角微扬。
忽然,她身体轻轻一颤,像是听见了什么遥远的声音。
她缓缓仰起头,喉咙里逸出一串极轻、极古老的音节——
那声音不成调,却隐隐与某处钟鸣频率相合。
城中某处,一只铜铃无风自动。
地宫一战后的第三日,京城九门钟楼归于沉寂。
柳婉娘仍坐在药王庙外的石阶上,盲眼朝天,唇角微扬。
那串古老音节自她口中逸出后,仿佛抽走了某种盘踞百年的重量,她的呼吸变得轻缓,像是终于从漫长的梦魇中醒来。
风拂过她的发丝,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颤动——她听见了。
九座钟楼同时轻响,不是往常祭祀时庄重的十三声哀鸣,而是七声短促、清越的鸣响,如裂帛穿云,划破了连日阴霾。
那一刻,整座城池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轻轻震了一下,屋檐积雪簌簌滑落,街巷行人驻足仰首,却无人知晓这声音从何而来,又因何而起。
地宫内,韩霁瘫坐在残碑前,额头冷汗涔涔。
他昏厥不过片刻,醒来时却像经历了一世轮回。
他望着苏锦黎写下的血字,喉咙干涩,声音沙哑如砂纸磨石:“它怕了。”
众人侧目。
他缓缓抬头,眼中映着那行尚未褪去的“我名苏锦黎”,一字一顿,“因为它终于明白……有人宁愿背负名字活着,也不愿做无名的英雄。”
赵九龄站在角落,手中握着那柄曾欲刺入苏锦黎心口的青铜匕首。
他凝视良久,忽然转身走向炉火。
金属投入烈焰,熔成赤红铁水,浇铸进早已备好的模具。
三日后,一枚铁牌出炉,黑沉如夜,边缘粗粝却不失锋利。
他亲手将它挂在苏锦黎腰间,动作肃穆如奉诏。
牌面刻字:此名不售,此身不祭。
裴文昭立于地宫出口,手中捧着厚厚一叠《民声录》手稿。
那是平讼社三年来走访民间、记录冤案、收集百姓真名实姓的成果。
他曾被告诫:“庶人无史。”可今夜,他当着所有暗卫与学子之面朗声道:“自此日起,《民声录》正式纳入国史编修范畴。”
有人惊愕,有人落泪。
七日后,太常寺礼台之上,风卷残云。
苏锦黎一身素白深衣,立于高台中央。
她手中举起那封伪造的“辞位奏疏”,火折子一点,纸张边角迅速卷曲焦黑。
火光映照她面容,冷静而锐利。
“我的名字不烧,”她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我拿它当刀——砍向那些以为能替我决定生死的人。”
台下万籁俱静,继而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一声接一声,呼喊她的名字:“苏锦黎!苏锦黎!”
那声音汇聚成潮,冲上云霄,仿佛要将百年宿命的穹顶生生掀开。
而在无人看见的地宫深处,石碑表面的血字正缓缓渗入石中,如同血脉归根,化作永久铭文。
最后一缕黑液缩回裂缝,悄然凝结成一颗晶莹剔透的晶体,静静躺在碑底,仿佛一颗沉睡的心脏。
窗外,第一缕春风吹过药王庙,那株黑花轻轻摇曳,一片花瓣飘落,正好盖住昨日新生的嫩芽——像一场告别,又像一次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