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谁家女儿不上香?(1 / 2)

清明将至,天光微明,药王碑前薄雾缭绕。

一座不起眼的小龛悄然立于碑侧杂草之间,无人知晓何时所建。

龛中无像,仅供一碗清水,一双洗得发白的青布鞋静静摆着,鞋尖朝北,像是在等谁归来。

崔明远踏着晨露巡天而归,袖中星盘轻颤。

他本为观测明日日食轨迹,目光却忽被地面一缕极淡的烟痕牵住。

那香火早已熄灭,但灰烬排列古怪,呈螺旋状延展三尺有余,似非寻常祭拜,倒像某种暗语。

他蹲下身,以指尖轻拨灰线,眉心渐锁。

回府后立即铺开绢纸,依记忆绘出香灰走向,并标注时辰、风向、方位。

待图成,烛光下一览,心头猛然一震——那些看似散乱的弧线,竟在交汇处形成四个古篆:沈氏归宁。

笔法苍拙,却透着一股执念。

“沈氏……”崔明远低声呢喃,指腹抚过那四字,寒意自脊背升起。

这名字,七王妃提过一次,是在去年冬夜她独自守灵时,口中无意识呢喃的梦话。

当时他未解其意,如今看来,竟是前世宿命的回响?

翌日清晨,苏锦黎正在书房翻阅旧档,赵九龄捧图而入。

“王妃请看,崔大人说昨夜药王碑出现异象,香灰结阵,显出四字。”

她抬眸,接过图谱,目光落定刹那,呼吸微滞。

沈氏归宁。

心脏仿佛被无形之手攥紧。

这不是第一次见这四个字。

重生前三年,她每夜必做一梦:荒庵孤灯,妇人背影佝偻,跪在泥地里烧纸,嘴里反复念着:“沈氏归宁,魂兮归来……”醒来枕畔尽湿,却始终不解其意。

如今,它竟从天而降,由香灰写就,借星官之手递到她眼前。

“备轿。”她起身,声音平静,“去城南慈云庵。”

与此同时,沈砚正策马穿行于城郊尼庵之间。

身为户部主事,他本不该插手此案,可那本流传市井的手抄秘闻里,赫然写着母亲当年也被卷入安国公府旧案,险遭流放。

他忍辱多年,只为查明清白。

如今线索浮现,他岂能袖手?

三十座庵堂,上百名尼姑婆子逐一问询,直至第三十日,在慈云庵外墙根杂土中,他脚下一顿——一块残碑半埋于泥,苔痕斑驳,刻着八字:秦氏婉娘,魂归净土。

字迹歪斜,似是仓促凿成。

他蹲下,拂去尘土,指尖触到刻痕深处尚未风化的血渍痕迹。

有人曾含恨而书。

“这碑是谁立的?”他问庵中老妪。

沈婆子枯坐檐下,手持木槌捶打旧棉絮,头也不抬:“不知道,十几年前就有了,年年清明有人来擦一遍。”

沈砚取出随行携带的一双青布鞋——正是药王碑前那双。

他轻轻翻开鞋底,众人只见密密麻麻的针脚,唯有近看才能发现,底衬一角绣着一朵极小的缠枝莲,纹路与匠作司私模完全吻合。

沈婆子猛地抬头,浑浊双眼骤然睁大。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这是我从药王碑带回来的。”沈砚沉声道,“告诉我,当年那个叫秦婉娘的女人,是不是在这里生的孩子?”

沈婆子浑身一颤,手中木槌“咚”地砸在地上。

她死死盯着那朵莲花,嘴唇哆嗦,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

“她没死……那天晚上,她没死啊!”

风穿廊而过,吹动檐角铜铃,叮当一声,像是回应。

苏锦黎抵达时,正听见这句话。

她缓步走入院中,未着华服,只披一件素色斗篷,发髻简单绾起,一如寻常人家女儿。

她没有立刻追问,而是亲自端来一碗热汤,放在沈婆子手边。

“您若不愿说,我不逼您。”她说,“但我记得她穿靛蓝裙,记得她爱吃苦杏仁团子,记得她说‘孩子爱这个味儿’。”

老人身体剧烈一晃。

“你也知道……苦杏仁?”

“我知道很多事。”苏锦黎轻声,“我也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个女人,总对我说:‘若有穿蓝裙的女孩来找你……’”

沈婆子终于崩溃,嚎啕大哭。

断续言语中,真相缓缓揭开——

当年秦婉娘难产昏迷,被秘密抬至慈云庵,侥幸产下一女。

沈婆子本欲收养,却被国公府管家深夜带人闯入,强行夺走婴儿。

临走前,那女婴脚踝上系着一枚银铃,铃内阴刻“苏”字全形,以防日后辨认。

“他们说,若敢泄露半个字,便活埋我。”沈婆子抽泣着,“所以我只能偷偷立碑,每年清明换双干净鞋……我想让她知道,还有人记得她来过这个世界。”

苏锦黎低头,看着自己空荡的手腕,仿佛那里曾系过一只铃铛。

原来她不是没被爱过。

而是她的母亲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把她的存在刻进人间。

远处,柳莺站在巷口阴影里,远远望着慈云庵方向。

雨水浸湿了她的衣领,她却毫无知觉。

直到听见“银铃”二字,她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扶住墙砖,指尖深深抠进缝隙。

她颤抖着手,缓缓探入发髻,握住那根陪了她十年的银簪。

簪首冰凉,嵌着一片细小的金属碎片——

那是她娘咽气前,死死塞进她掌心的东西。

雨丝如针,刺进巷口的青石板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