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箴上前接过,打开匣盖,取出一叠纸笺。
最上面一张写着:“七王府主簿沈某,不堪压迫,携密账投奔东宫。”其下还有数条,皆是关于苏锦黎“擅权干政”“以女驭夫”的流言,措辞激烈,俨然已成市井谈资。
皇帝扫了几行,脸色渐沉,却未言语。
他将纸张随手搁在案头,仿佛不愿多看。
殿内一时寂静。
唯有炉香袅袅,盘旋如雾。
可就在这沉默之中,魏箴悄然退后半步,右手探入袖中,指尖触到一张薄纸——那是他方才趁无人注意时,塞进袖里的字条。
纸上并无文字,只有一幅小小画像:一名老儒牵童子立于国子监门前,题款为“壬午春日,沈翁携子砚游学记”。
画中孩童眉目清秀,正是当年的沈砚;那老儒,则是魏箴亡父。
他不动声色,心却猛地一坠。
沈砚……竟是故人之后。
当晚,紫宸门闭,宫禁森严。
魏箴独自提灯走向冷宫旧库。
此处久无人至,梁柱结蛛,尘埃厚积。
他凭记忆推开第三排书架,从中抽出一本褪色蓝册——《国子监壬午科肄业录》。
翻至“江宁籍”一页,指尖停在那一行小字上:“沈氏,名砚,年十二,贡生出身,师从魏明远。”
魏明远,即其父表字。
他闭了闭眼,喉头微动。
原来如此。
那孩子并非自愿投敌,而是被胁迫多年。
东宫拿他母亲的坟茔做要挟,逼他供出户部暗账流向。
而今他“倒戈”,恐怕正是诈降之计。
可太子不知,皇帝更不知。
唯有他知道——这张牌,不该被当作弃子。
与此同时,安国公府偏院一间禅房内,烛火摇曳。
慧真和尚跪坐案前,手中狼毫轻点宣纸,一笔一划模仿慈济善堂惯用的工楷。
苏锦黎立于身后,目光冷静地盯着墨迹渗入纸背的过程。
“写完后不必封口。”她低声道,“让东宫的人‘恰好’在拂尘时发现它藏在佛龛夹层。”
慧真点头,额角沁汗。
他知道这封信一旦落入太子手中,便意味着自己彻底站上了刀尖。
但他别无选择——萧澈早已掌握他在岭南替东宫洗钱的铁证,若不配合,明日便是“暴毙圆寂”。
信成:
“新任代押人已定,交接将在腊月十三子时于守寂园地窖完成。请持玉符验明身份,切勿延误。——慈济分支执事缄”
字迹工整,印章仿造得几可乱真。
唯一破绽,在“代押人”三字略高出半分——那是给赵九龄的信号。
次日清晨,信件便“意外”出现在东宫细作搜查的尼庵中。
不到两个时辰,消息传回东宫。
太子震怒:“他们竟敢绕开我另立代理人?!”
当即召谢元甫密议。
“净火仪原定十五,提前到十三!”太子拍案而起,“我要亲自去地窖点验账本,看看是谁想背着我分赃!”
谢元甫劝阻不得,只得下令亲信接管地下账房,并调派死士布防守寂园四周。
他不知道的是,这份命令,正中对方下怀。
腊月十三,夜。
守寂园外风雪骤起,天地茫茫。
赵九龄伏在枯松之后,黑衣融于夜色。
他抬手一挥,数名暗卫悄无声息地散开,在地窖入口周围布下油布陷阱——遇水则滑,踏之必陷;又于墙根拉起细丝铜铃,稍有触碰便会轻响。
一切就绪。
他们不攻,只等。
子时三刻,地窖门缓缓开启。
数道黑影鱼贯而入,皆蒙面佩刀,脚步谨慎。
为首一人身披猩红斗篷,虽未露脸,但举止倨傲,显然地位极高。
账房内,早有一名伪装成文书小吏的暗卫等候。
见人进来,立即捧上一册烫金簿册,颤声道:“这是最新分红名单,刚由慈济送来,请大人过目。”
那人冷笑一声,翻开首页。
第一行赫然写着:
李承恩(太子乳母之子),五万两白银,备注:“代管慈济北线三年,功不可没。”
烛光下,他的手指骤然收紧,纸页发出撕裂般的脆响。
“好啊……”他低声笑出声,嗓音压抑如兽,“连我也成了待宰的猪。”
话音未落,头顶铁链轰然拉动。
厚重的地窖铁门自外关闭,锁扣落下的声音沉闷如雷。
风雪呼啸中,一道黑影跃上屋顶,吹响短笛三声。
猎物已入笼。
只等天亮开刀。
七王府东阁,夜深未眠。
烛火通明,墙上悬着一幅巨幅《净尘院结构图》,墨线精细,屋舍廊道一一标注。
尤其醒目者,是七条以朱砂勾出的逃生通道,以及三处深埋地底的藏账密室,皆被红线圈起,旁注“火药位”“通风口”“夹墙入口”等字样。
苏锦黎站在图前,指尖轻轻划过“地窖西厢”四字。
窗外,风止雪歇。
但她知道,真正的风暴,还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