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人震惊的是,随葬的一只铜匣虽已锈蚀,内里竟藏有半枚银腰牌,上面阴刻小字:“内务省典簿司承务郎”。
消息传回七王府时,苏锦黎正对着那枚“影契验讫”的残印出神。
她指尖轻轻摩挲印角断裂处,忽闻通报:王爷已在返程途中,携重案归。
萧澈是亲自押送尸骨回京的。
马车行至宫门,他当众跪奏:“启禀陛下,守寂园掘出先帝裁撤前最后一任账房遗骸!此人名为周允和,原属内务省,二十年前奉命封档旧册,自此失踪。如今尸骨现世,恐涉朝廷隐秘,请交清弊专使司彻查!”
皇帝脸色骤变。
“内务省”三字如针扎心。
那是他登基之初亲手裁撤的机构,也是当年清洗东宫势力的开端。
如今一个本该消失的人从地下爬出,还带着身份凭证,无异于撕开了尘封的疮口。
“封锁现场,不得走漏风声。”皇帝冷冷下令,“全案移交清弊专使司,由七皇子主理。”
当晚,苏锦黎踏入守寂园。
月色惨白,照得祠堂阴影幢幢。
她蹲在尸骨旁,指尖拨开覆土,忽然触到一块硬物。
拾起一看,是一枚残破方印,木质几乎朽烂,但印面尚存四字阴文:“影契验讫”。
她瞳孔微缩。
这四个字,她在多份可疑公文中见过——皆为已故官员家属委托他人代领抚恤、田产过户之用。
名义上是合法文书,实则多出现在“死人交易”链条末端。
她早命人搜集比对,今日终于找到了源头。
次日午后,密室之中,三份泛黄纸页铺陈于案。
第一份,大理寺前司务李崇义之妻委托远亲出售京郊庄田;第二份,兵部退役参军赵延年长子代父申领阵亡抚银;第三份,户部书吏陈大河遗孀请托族兄料理身后事。
三纸文书,用印位置一致,墨色深浅相近,而最关键的是——印章边缘裂痕完全吻合。
苏锦黎逐一对比,目光最终落在第三份画押栏上。
那一撇一捺,力道沉稳,收笔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倨傲。
她认得这笔迹。
从小到大,父亲苏震霆批阅家书、签署族谱、呈递宗人府文书,都是这样写。
“原来……”她低声开口,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他不是后来加入的共犯之一。”
“他是第一个签字的人。”
屋内烛火轻晃,映得她眼底寒光凛冽。
这个发现太重,也太早。
她本以为幕后之人藏于朝堂高层,或是权宦老臣,却不曾想,那根最初的线,竟牵回家中。
父亲为何参与?
何时开始?
是否至今仍在其中?
无数疑问翻涌,但她没有追问,也没有愤怒。
情绪是奢侈品,此刻她只能思考——谁在掩盖什么,而真相又如何被系统性抹除。
当夜三更,慧真被蒙眼接入七王府偏院。
老僧浑身湿透,双膝跪地,颤抖不止。
“贫僧不敢说……说了便是死……”
“可你说出来,或许还能救活几个人。”苏锦黎站在屏风外,声音冷静如刀,“净尘院,到底是什么?”
慧真终于崩溃。
“它始于先帝晚年……那时新政失败,大批官员被罢黜流放。先帝不忍忠臣沦落,设此院代为保管他们的俸禄与封赏,待日后平反再归还……可后来……”他哽咽,“后来变成了死人账户的中转站。每一笔进出,都要经三道‘净火’——烧假账、焚凭证、灭活口。我们这些僧人,不过是替人记账的傀儡……”
话未说完,门外急报突至。
“郑元柏大人返程途中遭遇山崩,马车坠崖,尸骨无存!”
苏锦黎缓缓起身,走向窗边。
夜风穿廊,吹动帷帐,远处山林漆黑如墨。
她握紧手中残印,指节发白。
他们怕的从来不是查案。
他们怕的是有人记得名字。
怕的是那些本该被遗忘的人,突然被人提起。
风中仿佛传来低语:下一个,轮到谁来作证?
她闭了闭眼,再睁时已决然清明。
翌日拂晓,她召来两名心腹暗卫,递出一份名单。
“去京畿十二县,走访军户后代。重点查二十年前因‘战殁’或‘病故’注销户籍者,尤其是……”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名单末尾一个模糊的名字上,声音极轻,却如钉入木,“陈大河。”
她没说为何查,也没提证据。
只问一句:
“你丈夫当年是不是叫陈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