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响过三通,哀乐未歇。
京城街头纸灰纷飞,百姓焚香祭酒,口中念着“七王仁德”“新政未竟,天何夺之”。
茶楼酒肆里,有人叹息,有人冷笑,更多人茫然——新政才推行月余,主政之人便撒手人寰,这天下,终究还是老规矩说了算。
可就在这片悲声中,宫门忽开,黄绸仪仗疾驰而出,内侍尖声传诏:“圣驾亲临七王府,吊唁贤王!”
百官惊疑不定,纷纷赶往北隅。
谁都知道,皇帝已有十年未曾亲出吊丧,何况是一位尚未立储的病弱皇子?
但圣旨既下,无人敢迟。
待众人抵达王府门前,只见白幡低垂,灵幡如雪,守卫肃立如铁,檐角铜铃裹素不鸣,一派死寂。
苏锦黎披麻戴孝,执香跪于阶前,发髻散乱,脸上泪痕未干。
她低头垂首,姿态恭顺得近乎卑微,仿佛真成了那个一夜失夫、孤立无援的寡妇。
皇帝步下銮舆,面色凝重。
他刚欲抬手扶起儿媳,安慰几句,忽听得灵堂深处传来三声轻响——
叩、叩、叩。
声音不大,却如雷贯耳,清晰得像是有人用指节在棺木内轻轻敲击。
全场骤然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那具黑漆棺椁。
烛火摇曳,香烟缭绕,棺盖缝隙间竟缓缓掀起一线!
接着,一只苍白的手从棺中伸出,撑住边缘。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有官员踉跄后退,撞翻了供桌。
香炉倾倒,青烟四散。
在满堂震骇之中,萧澈缓缓坐起。
他身着素白寿衣,面容清瘦苍白,唇无血色,可那双眼睛——寒如深潭,锐如刀锋。
他环视四周,目光所至,无人敢与之对视。
“儿臣未死。”他的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钉,“只是等这一日。”
话音落,王府外蹄声骤起。
禁军已封锁四门,甲胄森然,弓弩上弦。
谁也别想离开。
百官面如土色,五姓家主额角渗汗,彼此交换眼神,皆见恐惧。
萧澈缓步下棺,由赵九龄扶着,走向正堂中央。
他手中多了一卷紫檀封匣的册子,金锁已启,内藏一叠泛黄纸页。
“这是《五姓盟罪录》正本。”他淡淡开口,“三十年来,他们如何虚报绝户、私设鬼户、伪造地契、勾结税吏、纵兵毁档……每一项,皆有据可查。”
赵九龄上前一步,展开文书,朗声宣读。
每一条罪状背后,皆附民间手记、账册残页、铁匣副本,更有三百村落联名按印作证。
那些曾被视作“荒地”的田亩,实则年年收租,租单上赫然写着族中管事之名;那些“绝户注销”的户籍,其后代仍在耕种纳粮,却被剥夺身份,不得申冤。
台下有人颤抖,有人瘫软。
萧澈却不急治罪。
他转身面向皇帝,声音平静:“父皇可愿听一听,这三十年来,那些‘已死之人’,交了多少税?”
皇帝眉头紧锁,未语。
萧澈抬手,沈砚自暗处走出,捧出七十三册厚簿,封面朱书三字:亡者赋役簿。
“这些是民录馆密档。”沈砚沉声道,“凡祖先被非法注销户籍之家,其子孙可持原始地契、族谱、邻里证词前来登记申冤。每一册,皆按红手印为凭。”
他翻开一页,念道:“冀州李氏,祖籍永丰圩,嘉和十二年因‘绝户’注销户籍,实则三代同耕,田产被周氏强占。其孙今按印申冤,附旧契三张,里正画押一份。”
又翻一页:“兖州王氏,父辈被列为‘流亡失踪’,家中田亩划归宗族共业,每年缴租八石,却无名无份,不得科举,不得迁籍。”
一页页翻过,红印累累,如血斑点点。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程砚秋立于殿角阴影中,拄杖而立,白发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