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这封信将抵达某处驿站。
而此刻,远在京郊山谷深处,一支黑衣队伍正悄然集结。
他们不知,一双眼睛,早已盯上了他们走过的每一步路。
夜雨落得悄无声息,山道泥泞如墨。
赵九龄站在山谷隘口的岩壁之上,黑袍裹身,目光如刀。
他手中那份桑皮纸密信已被雨水浸出淡淡墨痕,却仍清晰可辨——“火油二十桶,私兵百人,子时出发,焚屋灭档”。
他没有下令围剿。
而是冷笑一声,传令下去:“让‘黑鸦队’换上粗麻短打,扮作流寇,埋伏两侧峭壁。记住,不留活口,但要制造混乱。”
三更天,崔家私兵悄然行至半山腰。
他们背着油篓,脚步轻缓,人人蒙面,唯恐留下痕迹。
领头的管事低声叮嘱:“烧完就走,别碰人,只毁册子。”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雨而来,正中火油桶旁的松枝,炸起一片火星。
“有埋伏!”
惨叫声划破山谷。
黑影自崖壁跃下,刀光闪动,喊的是江湖切口:“此路是我开!留下买命财!”
私兵们慌忙应战,可风雨太大,视线模糊,有人误认同伴为敌,挥刀便砍;有人慌乱中点燃了油布,火势瞬间蔓延,照亮整片山林。
混乱中,一名年轻私兵趁乱脱逃,跌跌撞撞奔向县城。
他满身泥水,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血,只死死记得主子那句交代:“若事败,速报县丞!”
但他不知道,那个曾向崔家纳贿十年的县丞,早在半月前就被监察院策反。
城门刚开,他扑跪在衙前台阶上,嘶吼着要见大人。
县丞亲自迎出,神色焦急,将他引入偏堂。
茶未凉,锁链已落。
当夜,监察院提审。
刑具未动,仅亮出柳逢春那封密信的抄本,又摆上从火场残骸中抢运出的半卷《口述档案》——上面赫然写着某户祖孙三代耕种东坡田的始末,笔迹稚拙却字字泣血。
那私兵浑身颤抖,终于崩溃:“我们……我们只是奉命行事!真正主使是崔家族老!他们说……只要烧了这些口述记录,三代之内无人能翻案!还许我们十年免税、升为庄头……”
审讯官抬眸,记下最后一句供词,悄然封入红漆木匣。
三日后,这份供状送抵京城王府书房。
苏锦黎正立于窗前,听秋风穿过竹林。
她接过战报,目光缓缓落在“口述档案”四字上,指尖轻轻一颤。
片刻后,她转身唤来沈砚。
“若我们将所有民言立档誊抄三份,”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力量,“一份存京师民录馆,由监察院监守;一份藏各地书院地窖,交讲学先生保管;最后一份……交给百姓自己呢?”
沈砚猛地抬头,瞳孔微缩。
“你是说……让每家每户都持有自己的耕作凭证?”
“正是。”她点头,“藏于祠堂神像腹中,或埋进祖坟碑底。官府可以不认,世家可以销毁,但只要有一份还在百姓手里,真相就灭不了。”
沈砚怔住,忽然低笑一声,眼底泛起灼热光芒:“那就算是烧尽天下衙门,也灭不了真相!”
当夜,一道密令悄然下发至各试点村:凡完成复籍登记之家,可领取密封铁匣一只,内藏自家耕作记录副本,凭印信领取,自行隐匿。
消息传开,无数村庄彻夜未眠。
有人跪在祖先牌位前焚香祷告,有人悄悄撬开神像底座嵌入铁匣,更多人在灯下反复摩挲那张写满名字与田亩的纸——那是他们第一次,亲手握住了属于自己的历史。
而此时,在千里之外的京郊驿道上,一位身着青袍的官员正策马南行。
他名叫周怀安,奉旨核查清河屯“自丈合法性”。
马蹄踏过晨露,他翻开随行携带的旧册,眉头忽地一皱。
该村嘉和八年登记的三百二十七户中……竟有四十六户的名字,墨色新旧不一,像是近年补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