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两白银,批得干净利落。
苏锦黎指尖压在户部批文上,目光却沉得像井水。
这笔“冷宫供暖改造”专款,名目合规、流程完整,连皇帝御览时都只扫了一眼便准了。
可她派去勘察静思院废墟的人回报:西厢地基未动,砖石如旧,别说更换地龙管道,就连一寸新土都没翻过。
——钱去了哪里?
她将批文反扣在案上,转而翻开工部近三年的修缮账册。
纸页泛黄,墨迹斑驳,但她看得极慢,一字一句不放。
直到第三日深夜,烛火摇曳,她的手指忽然顿住。
那是一行不起眼的小字:“恒通营造行,供南洋铜管五十丈,价四千六百两;防火琉璃瓦二十片,计八百两。”合计五千四百两,再加上人工杂费,总报销额竟达八千两。
而户部实拨仅三千。
差额部分,由“东宫协理经费”补足。
苏锦黎冷笑出声。这不是修地龙,是拿朝廷的钱,给一场大火铺路。
她当即召来韩明远。
京兆府捕头一身黑衣入府,靴底带雪,眉梢结霜。
“王妃有何吩咐?”
“我要工部后勤司的原始报销清单,全部盖印原件。”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只能进一次,不能留痕。”
韩明远沉默片刻,点头:“天亮前给您。”
三更时分,他回来了,袖中藏了一份薄薄的册子。
封皮写着《工役物料核销档·乾元十三年春》,内页密密麻麻列着各项工程支出,其中“静思院供暖改造”一项赫然在目。
所列物料之贵重,令人咋舌——南洋铜管、西域火油布、琉璃隔热板……无一不是禁用高危建材,根本不合常理用于冷宫取暖。
更蹊跷的是,所有签收人如今皆已调离工部,或称病告老,或外放边州,一个不留。
苏锦黎盯着名单末尾那个名字:“恒通营造行,裴承义。”
她记住了。
次日清晨,谢云归踏入七王府时,正见苏锦黎坐在窗下晒药。
阳光穿过竹帘,在她脸上投下细密光影。
她抬眸看他,不动声色地递过账本。
谢云归翻了两页,嘴角慢慢扬起,带着几分讥诮:“这不是修地龙,是建火道。”
他转身去了太常寺,请林砚舟查阅《营造则例》。
半个时辰后,林砚舟亲自登门,手中捧着一本残旧典籍,指腹划过某一页:“此处明载:南洋铜管导热极强,遇高温易爆裂,严禁用于宫室暖渠系统。若强行铺设于木构建筑之下……不出三月,必生火灾。”
屋内一时寂静。
谢云归冷笑:“他们不是失职,是精心设计。”
随后几日,他顺藤摸瓜,查到这“恒通营造行”三年间承接十七项宫廷修缮工程,中标率奇高,且从未被稽查。
更深挖一层,发现其幕后老板裴承义,竟是东宫执事裴文昭乳母之婿。
而该商户虚报金额累计逾两万两白银,款项流向城南一处私宅——房契登记人为太子幕僚李慎,此人主管东宫财政多年,素有“铁账房”之称。
线索闭环。
然而真正让苏锦黎脊背发凉的,是林砚舟从一本废弃《工役月报》夹页中抽出的一张草图。
图纸粗糙,却是静思院地下通道分支示意,标注清晰:“通风口距床榻七尺”“主梁承重薄弱点”“寅时风向利于蔓延”。
笔迹苍劲稳重,与裴文昭日常公文如出一辙。
她盯着那张图,脑中轰然炸开。
显影焦纸上浮现的“寅时三刻引火”,不是猜测,是执行指令。
而这图,正是最初的纵火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