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苏锦黎听完汇报,久久未语。
烛火映着她侧脸,轮廓沉静如石雕。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记忆塔的方向。
那里,长明灯依旧燃烧。
她忽然想起白芷的话:“有些病,不是药能治的,是命在还债。”
可若债主不肯认账呢?
她转身,将竹简轻轻置于案上,目光扫过白芷、程砚秋,最终落在那枚从暗渠取出的铜牌上。
“他们怕光。”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像铁钉入木,“怕得要死。”
顿了顿,她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
“可我们不一样。”金不镀,是怕光太亮。
书房烛火未熄,窗纸映着夜色如墨。
苏锦黎坐在案前,指尖轻抚那枚从暗渠拾出的铜牌,铜面冰凉,却似烧着一道看不见的火痕。
她知道,这一局已到了掀开最后一层帷幕的时候。
次日清晨,记忆塔下人声渐聚。
十位身着粗布衣裳的平民被请入高台——有城南陶坊的沈婆子、太医院外聘的药典校录白芷、工部乐坊退下的盲眼乐师林九娘,还有曾参与宫墙修缮的老石匠、为皇室制墨三代的墨工之后……他们并非权贵,也无功名,但在今日,他们是“证者”。
苏锦黎立于塔前石阶之上,声音不高,却清晰传至每一人耳中:“真相不在金册玉牒,而在泥里、在药中、在钟鸣与刻痕之间。我们所要做的,不是听谁宣判,而是学会看见。”
话音落,沈婆子走上前。
她从匣中取出一块灰褐陶片,又捧起一抔玄纹泥,在众人注视下塑形、入窑、点火。
半个时辰后,陶片烧成,冷却开裂之际,一道金丝般的纹路缓缓浮现,宛如血脉苏醒。
“这是永巷沟壁铭文的复刻。”她沙哑开口,“火候差一度,水土差一分,都显不出这纹。可它就在这儿——瞒不住。”
人群哗然。
紧接着,白芷展开一幅长卷,左右分列十二组药材对照图谱:一边是安神定魄散的官方配方,另一边则是她从药渣中析出的真实成分。
“多出的三味药,两味养神,一味‘哑蕊粉’。”她指着末尾一点朱砂标记,“积年服用,足以封喉。”
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林九娘则抚上错律钟——那是程砚秋根据旧宫乐残谱重铸的铜钟。
她闭目轻击,钟声沉闷杂乱,却又在某一瞬骤然清越。
她低声道:“此钟本应合律,但铸模时被人暗改内壁弧度。音不准,非器之过,乃人为。”
百姓围拢如墙,有人喊道:“原来我们也看得懂这些?”
“能!”苏锦黎站在高处,目光扫过一张张震惊而明亮的脸,“你们不是不懂,只是从未被允许知道。”
那一日,记忆塔下的长明灯仿佛更亮了几分。
流言止于亲眼所见,恐惧生于无法揣测。
而当普通人也能辨毒、识纹、听音,那些藏在阴影里的手,便再难悄然伸来。
当晚,月隐云后。
一名蒙面人翻越七王府后墙,动作迅捷却带慌乱。
他直扑书房,手中油布包着火折——目标明确:焚毁《光政十二条》草稿原卷。
可门扉未启,一道身影已立于檐角。
萧澈倚着廊柱,素白衣袍在夜风中轻扬,咳声几不可闻。
他没动,只淡淡道:“你主子让你来的?”
刺客惊觉不对,转身欲逃,却被数道黑影封锁退路。
萧澈缓步上前,亲自扯候的小宦官。
审讯室内,少年跪地痛哭:“公公说……若新政再推,御史台必查内侍省旧账,他便是下一个被钉上‘疑阁’的人!他让我烧了条文,只要停一日,就能换时间……”
话未尽,远处宫墙忽起火光。
暗卫疾奔而入:“回王妃,慈宁宫偏殿走水,火势已控,但——”他顿了顿,声音发紧,“太后枕下紫檀匣,不见了。”
苏锦黎站在窗边,望着那缕升起的烟,久久不语。
风拂过她的鬓角,记忆塔的灯火在远处静静燃烧。
她终于开口,极轻,却像刀锋划过寂静:
“他们不怕我们查案……怕的是,连他们的恐惧,都被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