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宫中传出消息:太后寿宴将办,由谢云澜主持。
礼乐筹备会上,有人提议沿用旧典《万邦来朝》,却被悄然否决。
没人知道,一份名为《静思谣》的曲谱已送至乐坊。
据说,那旋律来自囚徒的吟唱、流徙者的歌谣,还有一段,像极了孤儿院夜里哄睡的摇篮调。
夏至晨光初照,薄雾如纱,笼罩着整座京城。
记忆塔的铜铃在微风中轻响,一声接一声,像是从地底浮上来的低语,又像是一场漫长黑夜后的呼吸。
苏锦黎与萧澈并肩立于塔顶,青衫随风轻扬。
她望着城中街巷,陶板嵌在墙头、屋檐、桥栏,每一块都刻着名字、年月或一句短语——有人记下失踪的兄长,有人留下一句未说出口的道歉。
拾遗亭前人流不息,孩童绕着石柱奔跑,老人静坐诵读。
这城,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学会说话。
“你听见了吗?”她忽然轻声问。
萧澈侧目看她,眉目清冷依旧,眼底却有难得的松动:“听见什么?”
“不是声音。”她抬手指向远处,“是变化。像根在土里走,看不见,却推得大地裂开。”
话音未落,柳知秋快步登梯,手中一封密报用油纸裹着,边角还沾着西北风沙的痕迹。
她将信呈上,语气克制,却掩不住震动:“西北边镇传来消息……那处焚民坑谷,建了义塾。塾师姓林,其父为当年幸存者。”
苏锦黎接过,指尖摩挲着纸面粗糙的纹路。
她没急着拆,只是静静望着北方天际——那里曾是帝国最不愿提起的伤口,烈火三日不熄,百姓闭口如哑。
“第一课,”柳知秋低声续道,“教的是如何用陶片记事。”
萧澈沉默片刻,忽而轻笑:“倒比我们走得更远。”
苏锦黎终于拆开信封,目光扫过几行字,却久久未语。
她想起江南残卷中那些焦黑的边角,想起静思阁里跪地痛哭的男人,想起老妇递出的那半块干粮……原来火种从来不只藏在权谋深处,它也在灰烬之下,在孩子的手心,在不肯遗忘的泥土里。
她轻轻将信纸折好,收入袖中,仿佛收下了一粒种子。
“我们总怕火会熄。”她望着远方,声音很轻,却清晰如钟,“可现在,连灰都能自己烧起来。”
风穿铃网,万声齐鸣,像是回应,又像是誓约。
此时宫中鼓乐渐起,太后寿宴即将开场。
谢云澜立于乐坊之前,一身素青礼服,无绣无金,唯有腰间一枚旧玉,据说是某位流徙后人所赠。
他抬手一挥,丝竹顿止,全场寂静。
下一瞬,琴声起。
那旋律无人识得,既非庙堂雅乐,也非市井小调。
起初如囚徒镣铐轻响,继而化作荒原上流浪者的哼唱,再往后,竟融进一段极柔的摇篮调——那是孤儿院夜里哄睡的曲子,曾被无数母亲压在唇齿之间,不敢高声。
礼部官员脸色铁青,正欲起身抗议,却见身旁老嬷嬷已悄然垂泪,口中跟着哼了起来。
不止她一人。
宫女、太监、侍卫……许多人都在低声应和,仿佛这曲子本就长在血脉里,只是太久没人敢奏。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百名拾遗儿童从两侧缓步而出,皆穿粗布白衣,手捧陶片。
他们站定后,齐声朗诵:
“从前有个谎,埋得很深,
可风吹啊吹,吹出了根。”
童声清亮,字字入心。
太后颤巍巍起身,泪水滑过皱纹,亲手摘下颈间一面青铜令牌,赐予谢云澜:“此音入心,胜过千钟鼓乐。赐名‘和魂令’,许尔代天听言。”
宴罢,余波未平。
江南残卷展已持续半月,观者日逾千人。
有老农携孙前来,指着一页赈灾账目,声音沙哑:
“这村是我舅家……那年米没到,人吃土。”
孩童懵懂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