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暗流奔涌,只待上巳。
而就在释疑大典前夕,太常寺少卿府邸,谢云澜立于院中,仰望夜空。
十二名乐姬静立身后,手中琵琶、箜篌、笙箫俱已调音完毕。
她轻轻摩挲袖中铜片,指尖划过刻痕,唇角微扬。
明日,她将率众登台,献演新编《太平乐》。
鼓点已在心中响起。上巳节当日,天光澄澈,春阳铺满宫城。
释疑大典在太庙外的广场举行,百官列席,命妇观礼,百姓沿街肃立。
皇帝未亲临,只坐于宣政殿垂帘之后,由礼部尚书代为主持。
风拂幡动,香烟袅袅,一切如常,却压着一股说不清的静。
谢云澜带着十二名乐姬缓步登台。
她们身着素白舞衣,外罩青灰薄纱,不施浓彩,唯发间系一缕红绳,似血痕,又似誓约。
台下有人低语:“这不是《太平乐》的服制。”可无人出声阻拦。
鼓声起,琵琶轻拨,箜篌应和,曲调初听平和,像是颂世清平。
谢云澜领舞居中,袖摆翻飞,足尖点地,如风拂柳。
十二人列成圆阵,旋转之间,裙裾扬起,露出内衬铜片——那是特制的音律载体,每一片都刻有诗句残句,按特定节奏相击发声。
舞至中段,乐声忽断。
众人一怔。
下一瞬,十二名乐姬齐齐抬手,解下裙边铜片,一枚枚投入台前早已备好的铜盆之中。
叮、叮、叮——
声音清越,却沉重得像敲在人心上。
一片接一片,整整三百二十七枚铜片落入盆中,不多不少,恰是当年灯变案死难者之数。
全场死寂。
谢云澜缓步上前,面向御座方向,单膝跪地,掌心拍向地面,一声脆响划破寂静。
“此非舞乐。”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乃三百二十七人临终所诵最后三句诗。”
随即,她启唇清唱,无伴奏,无回响,唯有那一道女声穿透晨光:
“星火藏夜帷,
一念启春雷——
火从信处自然有!”
歌声落时,风也停了。
百官震颤。
几位年迈老臣猛然起身,老泪纵横。
其中一人拄杖颤抖,喃喃:“这调子……是贞元年间的禁诗谱……他们没烧干净……”另一人直接伏地痛哭,口中反复念着几个名字,皆是已故旧友。
御座垂帘微动,半晌,一道低沉声音自帘后传出:“……退下吧。”
谢云澜叩首,不起身,只将双手覆于铜盆之上,久久未动。
片刻后,她才缓缓起身,携众退场。
全程无一句多余言语,却比千篇奏章更锋利。
当夜,皇宫急召三更廷议。
苏锦黎立于钟鼓楼顶层,夜风猎猎,吹乱她的发丝。
她望着宫城方向渐次亮起的灯火,知道那场沉默已久的风暴,终于被推到了悬崖边缘。
她从袖中取出最后一枚陶铃——与此前分赠贵妇的琉璃灯中所藏相同,却是唯一一枚未嵌入灯芯的真品。
她凝视片刻,忽而松手。
陶铃坠地,碎裂。
内壁露出发黑的刻痕,四字清晰:天听自我民听。
与此同时,七王府密道中,萧澈正立于御前。
他病容依旧,气息微弱,手中却稳稳展开一幅长卷。
非帛非纸,而是以粗麻缝合而成,页页泛黄,边缘皆缀着锈迹斑斑的铁片——那是从历年回收的灯架中拼出的残骸。
“陛下,”他声音低哑,“这是三百二十七户人家的血书联名。每一页,都是一个未亡人的指印与亲笔。”
皇帝盯着那长卷良久,目光扫过那些歪斜的字迹、干涸的血痕、缝在页角的铁片,终于闭眼,抬手:“拟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