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海语迷声(2 / 2)

“回来。”他在心底说了一句极轻的“回来”。

这一声里没有命令,只有一种“认得你”的温度。泡泡们像被喊住的淘气,停在半空,东张西望,最后像认错的孩子一样,一粒粒落回黑鳞的边缘。黑鳞的倒刺慢慢放平,表面不再吞吐黑,反倒在光里露出细细的金线,那金线与他的鳞纹有几分相似,却在某些转角处故意折反,像一个字被人偷偷改了笔顺。

“叛逆龙族的遗痕。”他在心里把那几个字落实,不把它喊出声。

他没有立刻毁去。毁很容易,难的是“问”。问它从哪里来,问它为何被嵌进魃纹声管,问它与海上那段低语的关系。张浩把龙尾轻轻一卷,卷起一寸清水,水在尾上成一枚小小的“水书囊”。他将黑鳞搁进囊里,再以“水府封缄印”在囊口上按了一按,囊便沉在他身侧,不上不下,乖乖随行。

海沟里,魃纹声管尽数成粉,低语散尽。可他没有就此抬头。阵图上,“低语”的主线虽然断了,却还有几道细细的“毛边”,从这条沟壁往两侧的暗道里探去,像人刻字时留下的笔锋。他沿一条毛边轻轻游去,到了一个较窄的凹槽。凹槽内壁有被火烤过的痕迹,温度虽低,却留有地火的“余响”。他以角尖轻触,余响回荡出围绕海岛的风噪轨迹——这些声管原是借海上航线的“引领风”来调音的。

他这才明白魃的算计:不在风墙上硬挑,不在港口正面找事,只在海沟里暗暗立几枚“耳朵”。等他清口,等航线复位,等百船同鸣的秩序重新立起来,它便用这些耳朵把秩序里的风声编成低语,在人心里剪一刀,让人自己在秩序中生出不安。

“心中有阈,路才稳。”他低声自勉,把在414章立下的那把门槛又在心里重重按了一遍。

他抽身而上,回首再看,海沟像一条被清理过的书页,边注全抹去,只剩正文。海面很远,海灯阵的微光从港群到外洲隐隐相连,像一条从人心里亮起的路。乔思源在极远的直播台上按下了一枚标记,标记落在黑鳞封囊的上方。贺清河的信息随后贴上来,简短,只有一个建议:“把海纳入网,把声纳入法。”

他顿了一顿。

“山海一体,方能久安。”他在心里把这句古老的道理翻出来,像把旧匣子里的锁重新擦亮。过去,他用“江河镇水阵”“五岳合击阵”多半施在陆与河,如今看来,海当有它自己的“龙网”。潮锚落于海底,风缰落于高空,水府扼口设在航道关键处,再由“龙佑”把民心之光化作节点供养,让海不再只是被动受治,而是主动自守。

他回到清理过的海沟正中,最后看了一眼那枚安静的黑鳞。黑鳞在水书囊里不再挣扎,像一枚断了缘的旧信物,背面那条故意折反的金线在水光里时隐时现。

“你从何处来?”他在心里问了一句。

海无言,只有很远很远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振翅之声像在夜里轻轻掠过。不是鲲鹏,也不像他曾经听过的四海龙王的巡游。那声音更薄,更幽,带着一种不肯归队的冷。

他没有追。他知道追也只会追到一层影。此刻的事该告一段,海上的路需要比这块黑鳞更大的手去编。他挟着封囊,沿着海沟向上。一路上,清了的水像新打磨的玉,光里有微小的尘在沉,沉得安稳。等他出水,夜已经落稳,港群如链,海灯如星,海事台的波形平顺地在海上滑行。

龙影在高空一折,雷在角间轻轻一鸣,像给远处的观者报一个平安。他沿着几条主航道飞过,尾梢所到之处,留下极小的水印,印下今晚的节拍:哪里要缝,哪里要按,哪里要扣,哪里要引。民众在“龙佑”上自发聚拢的护海群正在活跃,沿岸的志愿者在码头挂上新修的海灯,孩子们举着小旗在堤上跳跃。

他在最高处停了一停,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外海。那里,风纹正在养一场新的节律,像大鼓面上手指轻弹的前奏。他在胆间缓缓收声,让胸中的“化煞”音归于平常呼吸。黑鳞封囊在他身侧轻轻一旋,像是在等待一个答案。

“明日起,”他在心里说,“把海的边界,编进龙网的经纬。”

龙身调头,向沿岸而去。他要落下第一枚潮锚,第一枚风缰,第一座水府扼口,把这片被低语骚扰过的海,交回到自守之道上。

云低,灯明,风息。海在黑夜里像一张铺平的宣纸,静静等他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