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三角枢断(2 / 2)

他再度以力。三点潮锚之线在海床下叠成一个“三股绞缆”,每一股都在以不同的节拍拧紧。绞到第五拍时,愚顽印的暗线终于发出一声干脆的断响——不是破碎散乱的噼啪,而是像一根拉得过长的琴弦突然崩断。

断响未散,海底蓝光沿着暗线的走向同时亮成细细的火焰。火焰无热,像荧光藻在夜里燃,它们一段段溃散,成絮,成灰,最终被潮水带走。三点之间曾经显形的暗网,裂成了无法再缝合的碎片。

他准备收线,海底却突有反转——正南点下方的礁盘轻轻一沉,一片不起眼的细砂层被抽空,露出三根早年遗留的老锚桩。老锚桩被愚顽印当作“替身”,在暗处承接了部分负载。此刻负载瞬间回落,老锚桩向上一弹,直撞他的右角。龙角上的风锋被磕得一歪,绞缆差点打结。

张浩毫不迟疑,龙尾横扫,扫在海床上一块凸起的砾岩上。砾岩碎开,露出下方坚硬的礁骨,他把礁骨当作新生的钉位,用“龙尾点钉”的手法把绞缆钉在其上。与此同时,他左角微探,轻轻一扣,将老锚桩的弹力卸入“九曲”的第一曲,让它自行绕回两圈,变作自束。

平台上,橙色人物群中有个瘦高的身影抬手,向穹顶连连挥动。龙佑的镜头里,更多的蓝光自沿海百里千里处涌来——港灯、渔灯、远处城市的海堤灯,都像听见了某个看不见的召唤。蓝光落海,化作潮水里最细的粒子,顺着三点潮锚的缝进入海床。

“借你们一线心火。”

张浩将这股温柔的力放在绞缆最容易“打滑”的两个关节上。蓝光不像雷,不像风,它只是不急不缓地贴住每一处可能松动的角,像家里老人给孩子系鞋带时那两根稳稳的手指。绞缆因此不再滑移,三股之中最内的一股“意缆”终于完全咬合——他轻轻一拧。

“断。”

海底像是有人悄悄拍了一下灰。一切烦躁的暗纹同时失去方向,化为无意义的微颤,然后消散。愚顽印网络在三角枢的最后一道连接,干净地断了。

天障之上,风声骤止,雨线从斜变直,像被人温柔地放下。平台的钢桩不再呻吟,甲板上的人影开始敢于大口喘息。有人笑,有人哭,更多的人只是抬着手,向半透明穹顶缓缓点头。镜头里,龙影低低一摆尾,像古礼里不动声色的还礼。

张浩没有停。他再度潜入,沿三点潮锚之间的连线缓缓巡查,确认每一条由人造节点被借力的细线确实失效。凡是遇到声学网交点,他就留下一滴来自万民供养的微光,使之对“愚”的频带迟钝半拍——不是破坏,而是把门关上,门后仍是人的器,人继续用,妖不能借。

世界的暗线安静了一会儿,这才显露出另一层真实:岛链节点与阵心的耦合方式,其实不过是把海流的拍节微微拨偏,以小偏致大偏。愚顽印并非不可毁的天物,它们不过是利用了人的器与海的势,借来暂时的强。

巡视返程时,他在西北点与正南点之间的一处泥坎边,发现了一片黑色鳞片。鳞面不反光,边缘却有极细的锯齿状自然纹理,像是被某种阴寒的气息长年舔磨所致。他以龙须轻轻挑起,鳞片背面渗出一缕细微的负脉味道,不是鲲鹏。鲲鹏之羽锐而空,这片鳞沉而哑——他把它记在鳞下某一处最敏感的地方。

“你是谁留的?”他心中自问,不急着求答。答案,往往在下一次风起时自己露出半角。

水幕天障渐渐变得薄了。海面上,云层破开一条缝,远处的天边露出一线白光。平台上方,橙色人群在穹顶消退之前,再一次整齐地抬手,向大海行礼。蓝光顺流而下,沿着他刚刚打上的潮锚微微回响,像为海底按了三次脉。

他抬头望天。风的骨架已经坏了大半,但在外缘,仍有几道细小的副风眼像盗贼一样潜伏在航道的拐弯处。它们不大,却最擅长割船的舷线,使航线迟迟难开。他轻轻一摆尾,风纹在空中露出几条浅浅的缝线,像衣上等待缝合的口子。

“清口。”他在心底给自己下了下一个指令。

龙身拔起,穿过还未完全消褪的水幕之顶,鳞上水光一甩,化作无数细雨落回海面。远处的渔船在雨里鸣笛,声音与潮拍叠在一起,像对着某个看不见的祖先说晚安。张浩回身俯瞰三角枢最后一眼,确认每一个人影都稳稳站着,才沿风场等势线一路向外。

云在他的背鳍上被拨开一条长长的路。他将沿这条路逐一缝合残余风剪,抬一抬风,压一压浪,让海天的口重新清亮。

海面渐显秩序,潮水安步,港群之灯一盏盏连缀出航道的微光。龙影遥遥,向着更空阔的风场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