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阵。”他在心里吐出两个字。
这意味着,灯串不是偶然的并列,而是刻意的联动。每一处印,皆可在某一刻帮另一处加一把力。若不一并拆,则今日之功,明日可反。
他把第三枚潮锚的锚背轻轻一按,让它再沉半寸,把此处的“拐点”压到更低的能级。随后他沿着灯串在水底游走,去到南面的那一口火口。一路之上,海底的黑在他的龙眸中并非全黑:细微的盐流在他的视里有纹,沉落的硫尘在他的视里有色,珊瑚断崖在他的视里有线。那线在某处突然断开,断口处露出新鲜的白,是被人刻过的痕。
他伏下身,像一座行的山,把新刻的痕用鳞片轻轻摩过。痕里有一种不属于海的“燥气”,那燥在龙鳞上只剩下最末的刺。他以龙牙一挑,挑出一片黑色的硬片,那硬片上有极细的凹槽,槽中的纹与愚顽印纹暗合。硬片轻到几乎没有重量,却让周围的水在半秒里变得更易燃。
他不让它留在水里。他把硬片压成粉,任其在海水里化作一缕黑,黑随即被他吐出的白雾净尽。
第二处火口的印,也在他的“降火”与“挑断”里逐渐消音。两处一断,灯串的红便不像开始那样连成一气。远处海沟里,热拖着长尾,像兽被扯住的喉音,越拖越细。
海上,云墙上某一段的旋速下降,风像被拽了一把耳朵,悄悄斜出岸线。港外的返航渔队在海警船的灯带引导下进入预设安全航线,航标灯一盏盏亮起,像地面伸上了海面。乔思源在“龙佑”里把这一幕切为主画面——不是为煽情,是为定心:人的秩序与海的秩序,在这一瞬重合。
张浩返身回到第一处。愚顽印已被拆得七八,火口的边缘不再“吐刺”。他把龙角上的微雷缠在锚线的相位上,让“定海潮锚”与海底的潮汐节律更紧密。他感觉到一股来自更深处的力在与他“握手”,那是地心的稳。他以鳞纹作签,轻轻按在这片海的经络上:此处,暂安。
灯串尚未全灭。某些更远的红点在水底若隐若现,像是在向谁递暗号。他仰头,隔着重重水体望向上方。云墙依旧砺,巨翅影在更高处掠过,尾流如刀,试图把水上与水下的秩序再次错开。他心里把那道影记下,把它与灯串之势一起记下——风火相参,彼此照见,梼杌与鲲鹏,一在地,一在天。
他尚且不能追天。他先护人。
龙身弓起,尾槌一摆,三枚潮锚之间发生了一个更明确的“相合”。不见光,却看得见一种看不见的“缆索”在水中被拉直。缆索不是物,是“势”的显影。它沿着两座海岭的背脊如线拉开,横跨在火口之上,像给海底安了一根不肯弯的梁。
梁一立,海上便更稳。
他在水底扭头,沿灯串北回。所过之处,海沟里的热羽不再狂跳,阴影在他的龙影下收缩。远处的珊瑚群在他的尾浪之后轻轻摇,像在对他点头。
他不抒情。他只是记事:第一处愚顽印七八断,第二处已拆,第三处在更深的坑底边缘,印纹似乎更密,恐有“母印”。他在心里点下一笔,标出“母印?”二字。
他浮起,穿过从黑到蓝的水层。水面之上,港群的灯如昼,风仍劲,雨未止。可那风劲里,已有秩序,雨也不再横扫一切。联控台上,李镇南以手指轻击台面,节拍稳如鼓。贺清河把“海陆阵网”的海上层级又拓一层,把“潮锚-风缆-扼口”的三类模板加注到南海节点图上,节点一亮又一亮。
张浩出水,龙身在雨线之上抖去一层冷。他回望海面,灯串的红在雨幕后收敛成一线暗色,像火在炉底被盖上了盖。海上仍有隐患,灯串仍未全熄,但最低的那股躁已被压住。
他低吟,声入海天之间:“定海潮锚,不为杀,只为定;火山灯串,不为灭,只为熄。”
吟声过处,云墙的一角像被轻轻按下,风的颈在那一瞬里露出软。港区的计时牌又延长一刻,卸载窗口得以维持。有人在码头抬起手,冲着黑压压的海天用力挥了一下,那动作幼稚,却带着一种不讲理的坚定。
张浩收回目光。他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把港群的火、光、电保住,把盐雾推回外海,把城市上空盖上一层不伤人的冰,让“人间之业”在风海之间不断线。他回身展翼,龙角轻轻一颤,雷意沿角侧攀升,预告着另一种秩序的将至。
他向北,朝珠江口与雷州半岛之间的港群掠去。身后,海底的灯串在潮锚的梁下变得低声,愚顽印的余荫在水里缩成一片暗。更远处,有一个更深的点在黑中跳了一下,像是母印的心跳。
他不回头。
“港群不熄。”他在心里念出四字,像把一枚印钉在心口。
海与风在身后逐渐被他抛成条纹。他要去城上,为万盏灯护一层不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