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的喧嚣缓缓退去,学子们三三两两地散了,口中仍在回味着方才那场堪称颠覆性的比试。
裴云程孤零零地立在自己那片沟壑纵横、如同被野狗刨过的田地里,耳边嗡嗡作响。
几个跟班围着他,想开口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师兄,那……那犁定有古怪!”一个圆脸学子不甘心地低吼。
“败了,就是败了。”裴云程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抬眼望向远处,林昭正被一群人簇拥着,耐心讲解着什么。
那从容淡定的模样,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三代翰林的清贵与骄傲,在这一刻碎得一干二净。
另一头,格物社已然成了庆功的海洋。
“林师弟,这犁的设计当真是鬼斧神工,能否再为我等分说一二?”
“是啊,我家也有几百亩薄田,若能得此法,父亲定要对我刮目相看!”
林昭被围在中央,微笑着回应众人的热情。
他的鉴微之力悄然铺开,清晰地感知到周围那些原本只是好奇、观望的内心,此刻已然化作了真切的敬佩与信服。
黄文轩抹了把汗,凑到林昭身边,压低声音道:“阿昭,动静这么大,山长那边……”
“已经知道了。”齐洲摇着扇子踱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玩味。
“刚才我可瞧见,知客先生在田埂上站了半炷香的工夫才走。”
林昭心中了然,鉴微之力捕捉到齐洲话语里藏着的一丝担忧。
他拍了拍黄文轩的肩膀,安抚道:“表哥放心,我们做的是利国利民的正事,山长明察秋毫,不会为难我们。”
果不其然,傍晚时分,知客先生的身影准时出现在观云小筑门口。
“林小公子,山长有请。”
在黄文轩和齐洲紧张的注视下,林昭平静地整理好衣冠,从容赴约。
问心亭中,山长苏渊正对着那张改良犁的图纸出神。
听闻脚步声,他头也未抬:“来了?坐。”
林昭依言坐下,静候下文。
许久,苏渊才放下图纸,目光如炬地看向他:“这改良曲辕犁,可增农三成之效。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天下农人,能以同样之力,耕更多之地,收更多之粮。”林昭答得不卑不亢。
“不止。”苏渊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还意味着,你这只羽翼未丰的雏鸟,已经开始为自己筑巢了。”
此言一出,林昭心头一震。
苏渊的声音悠悠传来:“一把农具的改良,看似微末,却动国本。今日之后,格物社声名鹊起,书院里那些摇摆不定的学子,都会向你靠拢。你想过没有,这巢穴越筑越大,会引来什么?”
林昭沉吟片刻,躬身道:“学生明白。山长是在提醒学生,小心既得利益者的反扑。”
“孺子可教。”苏渊眼中露出一丝赞许。
“但有些风,是注定躲不过的。既然要筑巢,就要筑得足够结实。你这格物社不能只靠一把犁撑场面。”
林昭瞬间明悟:“山长的意思是,格物社需要拿出更多经世济用的实绩?”
“然也。”苏渊从袖中摸出几页纸,递了过去。
“这是书院历年收集的各地民生难题,水利、农桑、织造、商运,桩桩件件,皆是百姓生计之痛。你若真有安民之心,便从这些入手吧。”
林昭接过那几张薄纸,只觉重若千斤。
“学生,定不负山长厚望。”他郑重地将纸张收入怀中。
“去吧。”苏渊挥了挥手,“记住,筑巢不仅要结实,更要巧妙。光凭一腔孤勇,是成不了事的。”
走出问心亭,林昭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山长的话,既是敲打也是期许。
格物社的成功是机遇,更将自己推向了风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