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河堤对岸的工部员外郎吴敬中,手里捧着一本蓝皮册子,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游走。
“都水司林昭,擅改祖宗营造法式。以烂泥充作条石,以竹片充作铁筋,视军国大事如儿戏。”
“所筑堤坝,形同烂泥,不堪一击。”
写完这几句,吴敬中吹干了墨迹,抬头看了看天色,对身边的随从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大人,刚过巳时。”
“好。”
吴敬中合上册子,双手笼在袖子里。
“咱们就在这儿看着。我倒要瞧瞧,他这堆烂泥巴,能挺到什么时候塌下来。”
“怕是用不着等洪水,一阵风就能把这戏台子给吹散了。”
围观的百姓也是指指点点。
在他们的认知里,修堤那是大工程,得用千斤重的大条石,得用糯米熬浆,一层层地码,那才叫结实。
拿竹片编框子,再往里头倒泥浆?
这不是糊弄鬼吗?
“作孽啊!”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农顿足长叹。
“这可是永定河!一旦决口,淹的可是咱们的庄稼!”
“这当官的为了省钱,竟然拿烂泥来糊弄,这是要害死咱们全家老小啊!”
“嘘!老丈慎言!没看见那边站着的都是锦衣卫吗?”
面对漫天的质疑和谩骂,林昭充耳不闻。
他站在高处,目光冷冽,只盯着那一道道工序。
搅拌、运输、浇筑、震捣。
三千名流民组成的施工队,虽然毫无技术可言,但胜在力气大,听指挥。
半个时辰。
在工部那边的石匠还在哼哧哼哧地打磨完一块青条石的功夫,都水司这边,一段长达三丈、高五尺的灰色墙体模具,已经被填得满满当当。
吴敬中原本准备看笑话的脸,渐渐僵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灰色墙体,正沿着河岸快速蜿蜒。
一个时辰,十丈。
两个时辰,二十丈。
夕阳西下时,都水司这边竟然已经立起了百丈长的木模,里面的泥浆已经填满抹平。
而河对岸的工部工地,几百个老师傅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也不过才砌了不到三丈的石堤。
夜幕降临,西风渐起。
林昭没有回城,就在河堤上搭了个帐篷。
“传令下去。”
林昭看着那些刚刚浇筑好的模具,神色严肃。
“所有护堤队员,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巡逻。每隔半个时辰,往草帘上洒水养护。”
“谁若是敢偷懒让神灰干裂了,就把他填进永定河喂鱼!”
这一夜,注定难眠。
工人们虽然不理解为什么要给烂泥喂水,但看着林昭那阴沉的脸色和赵厉手里寒光闪闪的绣春刀,没人敢多问一句。
只有细微的滋滋声,从草帘下传出。
翌日。
日头偏西,残阳如血。
此时距离最后一次浇筑,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二个时辰。
河堤之上,只有河水拍打岸边的轰鸣声,以及数千人压抑的呼吸声。
对岸工部的工匠们早就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一个个抱着膀子,踮着脚尖往这边瞅。
员外郎吴敬中更是命人搬了把太师椅,大马金刀地坐在河滩高处,手里端着茶盏,嘴角挂着冷笑。
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把湿乎乎的烂泥灌进木头匣子里,捂上一天一夜就能变成堤坝?
这要是能成,他吴敬中就把这永定河的水给喝干了。
“时辰到。”
林昭站在高台上,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道绵延百丈的木质模具。
“刘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