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突厥残部(1 / 2)

清微子玉简遗讯中那残酷的真相,如同无形的冰山,沉沉压在李玄和沐青璃的心头。前路在冰风呜咽中蜿蜒向上,不再仅仅意味着自然的凶险和未知的强敌,更被染上了一层宿命的悲凉与直面一场延绵万载阴谋的决绝沉重。每一步踏在冰雪覆盖的嶙峋地皮上,都仿佛有冰冷的枷锁在无形中收紧,发出命运的碎响。

他们沉默地离开了那片残留着尸傀骸骨与破碎结晶的冰坳,依循着额间星纹烙印所牵引的、如同遥远星辰呼唤般的微弱悸动,朝着西北方位艰难跋涉。昆仑极巅的暴风雪,如同亘古之前便被天神遗忘在此的诅咒傀儡,无休无止地肆虐嘶吼着。粗粝的冰晶碎屑被狂风卷着,像无数细密的刀子,狠狠刮擦着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留下道道麻木的红痕,冻入骨髓的寒意无孔不入地侵蚀着所剩无几的体力。

李玄的状况,比恶劣环境本身更令人忧虑。他的脸色依旧白得像地上新落的积雪,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体内经络深处那针扎般的“空痛”,那是强行透支本命星纹烙印的后遗症。身体的大部分重量不得不依靠在沐青璃单薄的肩膀上。沐青璃抿着唇,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自身气血也因连番激战和消耗而显得有些虚浮,呼吸之间喷吐的白雾都带着一丝虚弱。她清晰地感知到他身体深处传来的震颤,那种如同濒临碎裂枯枝般的脆弱感,让她心弦绷紧到极致。唯一不同的是李玄的眼神,那深处燃烧着一种洗去茫然后的冷硬,如同被冰风打磨过后的玄铁,沉默而坚定。

约莫在无休止的跋涉中熬过了大半日,地势开始变得更加陡峭险峻。他们进入了一片地形更为破碎混乱的斜坡地带。巨大的黑色玄武岩和万古不化的深蓝色坚冰相互交叠、挤压、倾轧,形成无数尖锐的冰棱和怪石嶙峋的障碍。风声在这里失去了单调的呜咽,变得更加诡异莫测。时而在狭窄的冰隙中凝聚成尖锐的哨音,直刺耳膜;时而又在开阔地带卷起庞大的雪流漩涡,发出低沉的咆哮。风不仅大,更有一种无孔不入的穿透力,无论身体包裹得多严实,刺骨的寒意都如同毒虫般钻透衣物,啃噬着最后一点暖意。

更让人心神不宁的是李玄额间那片沉寂的星纹烙印。它传递来的悸动感变得极其不稳定,忽而如同烈火烤炙,烫得神魂都跟着刺痛;忽而又冰冷沉寂,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在这苦寒绝地。这是此地混乱地磁之力最直观的体现——狂暴的能量如同无形的巨兽在看不见的维度里翻腾咆哮,撕扯着空间的稳固性,也让李玄这个与星纹同源的生命体,成为了感知这混乱的第一线载体。天罡定星盘悬在李玄心口处的衣襟内,此刻也如同受惊的鸟儿般微微震动起来,指针胡乱地摇摆、颤抖,无法给出一个稳定的指向,徒劳地警告着此地磁场的凶险程度正在急剧攀升。

就在这时,正凝神警惕四周、替李玄分担着感知压力的沐青璃,脚步猛地一顿。她的头微微偏向右侧,在狂暴风声和冰屑摩擦冰面的细微尖啸之间,捕捉到了一缕极其不和谐的音符。

不是风雪的肆虐,也不是冰层不堪重负的呻吟破裂。

是吟唱!

一种低沉、苍凉、原始,带着无法形容的古老韵律与穿透力的低吼。那吟唱的调子仿佛来自血脉最深处的共鸣,又如同蛮荒时代的祭祀歌谣被冰封了万载后再次苏醒,充满了一种对苍穹伟力、对某种原始图腾的狂热崇拜。它断断续续,混在风雪的呼号里,显得飘忽而诡异。与这吟唱节奏相呼应的,是隐隐约约的……金属撞击坚硬岩冰的铿锵脆响,还有某种沉重的、带着钝感的摩擦拖曳声。

“有人!”沐青璃将声音压得极低,贴着李玄的耳廓,气流温热却带着高度的警惕。她的目光锐利如剑,瞬间刺穿前方风雪迷障,锁定了声音隐约传来的源头——那是一处被几块巨大到堪比房屋的狰狞冰岩堆叠包围、天然形成的巨大背风洼地。杂乱堆叠的岩石和巨冰像是这片死亡地带特意留下的一口深井。

李玄的心神也骤然绷紧。他强忍着体内如同沸腾滚油般的经络刺痛,收敛所有气息,调动起勉强恢复的一缕微弱神念,细细捕捉那风中断续传来的古老歌谣。那调子晦涩难懂,音节的顿挫转折带着迥异于中原礼乐的刚硬与粗犷,更与道门追求的空灵清音有着天地之别。一股源自草原深处、狼群月下长嗥般的原始野性蕴藏其中。更为突兀的是,他胸口的天罡定星盘猛地一阵剧烈震颤!盘面上原本混乱游移的磁针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剧烈抖动几下,竟朝着那洼地的方向,微微却又执拗地偏转了一个固定的角度!

那里,是这片混乱磁场风暴的中心涡眼!

两人目光在风雪中对撞,瞬间达成无需言语的共识。此刻他们身负重伤,前路莫测,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然而,那洼地中的存在已然成为横亘在前路上的、无法忽视的威胁与变数。

必须一探究竟!

如同两只潜行于雪原的受伤猎豹,他们利用嶙峋的怪石和巨大的冰柱作为掩护,身影紧贴冰冷粗粝的地面,将所有的气息、心跳、体温都尽力封存在内,几乎与周围冰冻的环境融为一体,向着那处不祥的洼地悄无声息地移动。每一步都计算精确,借用地形的每一处阴影与凹陷,规避着呼啸而过的狂风携带的任何可能暴露位置的冰尘雪雾。

终于潜行至洼地边缘一块突兀耸立的、覆盖着厚厚千年蓝冰的巨岩之后。两人屏住呼吸,将身形完全隐没在巨岩与地面形成的一道狭小冰缝中。小心翼翼地、几不可查地将头部探出冰岩的掩护,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投向那处被巨大冰岩环抱、暂时躲开了狂暴罡风直吹的洼地深处。

眼前所见,饶是两人心志坚毅,历经生死,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比这昆仑冰雪更为凛冽。

洼地中心,约有二三十人。他们裹着厚厚的、毛色斑驳杂乱的雪原长毛猛兽皮毛拼成的裘袍,身形比普通中原人魁梧许多,裸露在外的手腕和小腿肌肉虬结,透着力与蛮的厚重感。面容轮廓深刻,高鼻深目,眼神深处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坚韧与一种……近乎焚烧灵魂的狂热。

是突厥人!而且是突厥部族中最为剽悍、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嫡系核心——苍狼卫!

他们并未松散聚集,而是排布成一个诡异而森严的半圆阵型,身体微微前倾,如同群狼蓄势。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圆心处一物之上——一根拔地而起,约一人高的纯黑石柱!

那石柱并非寻常山石,材质幽暗深邃,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表面刻满了令人头晕目眩、充满邪异感的扭曲符文。那些符文并非简单的几何线条或文字,而更像是一幅幅被禁锢扭曲的、挣扎哀嚎的星辰轨迹!密密麻麻地纠缠盘绕于柱身,此刻正在发出极其微弱却如同恶鬼瞳孔般令人心悸的幽暗微光,仿佛里面禁锢着来自地狱的星光。石柱表面异常冰冷,却在光芒明灭间散发着一种令人汗毛倒竖的能量场,让洼地中心的寒气都变得粘稠而邪恶。

苍狼卫们大多沉默着,但那沉默下是火山般的激情。脸颊因长期暴露在风雪和某种精神煎熬下刻满风霜裂口,眼眶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珠里一片空洞死寂般的麻木。但这麻木深处,却燃烧着一种纯粹到毁灭一切的狂信执念!为首的数人,显然身份更高,为了进行某种仪式,竟悍然袒露出胸膛和粗壮的手臂,在那结实的古铜色肌肤上,赫然烙印着让人心神俱颤的青黑色狰狞刺青——啸月苍狼!

狼首图腾栩栩如生!巨大的狼吻大张,獠牙尖锐如匕首,一双狼眼不知用何种矿物颜料描绘,此刻竟隐隐流转着刺目的猩红血光,仿佛拥有生命,在幽暗的石柱光照映下,邪恶地俯视着每一个生灵,那择人而噬的狂暴气息扑面而来!仅仅是目光扫过,就让人灵魂战栗。

“突厥‘苍狼卫’!”沐青璃的声音在极度压缩的气流中传出,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突厥王庭最神秘、也是最狂热的异教卫队!传闻他们信奉域外‘星空狼神’,掌握着远古巫术与诅咒的力量,历代守护王庭血裔,轻易不会离开突厥圣山,行事诡谲、手段残忍……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昆仑绝域腹地?”

她内心的震撼难以言喻。苍狼卫的出现,其意义甚至超越了冰谷尸傀!这绝非误入迷途的部族幸存者!

洼地中心,一名与众不同的老者站在石柱阴影之前。他脸上用靛蓝与朱砂刺满密集奇诡的图腾刺青,层层叠叠几乎覆盖了所有皮肤,扭曲的线条勾勒出日月星辰、蛇虫猛兽,混合成一张只有狂信徒才会雕刻在脸上的、充满不祥气息的面具。他手持一根不知何种大型凶兽腿骨打磨而成的沉重骨杖,顶端镶嵌着一颗幽绿色的、仿佛凝固怨魂般的硕大兽瞳。此刻,他正闭着眼,枯皱的嘴唇开合,那低沉、苍凉,蕴含着古老韵律与无尽恶意的吟唱声,正是从他喉咙深处翻涌而出!

他的声音像带着某种腐蚀性的粘稠力量,回荡在洼地的每一个角落。

随着他吟唱声抑扬顿挫,如同在举行某种沟通幽冥的邪恶祭典,四周那些沉默的苍狼卫便如同接收到指令的精锐傀儡。他们整齐划一地跪伏在地,以头触冰,姿态卑微却又充满献祭般的疯狂狂热。同时,他们各自从贴身兽皮囊中取出奇特的“祭品”,小心翼翼地投入到石柱底部一个不起眼的凹陷石坑中。

那坑底似有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