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早朝的钟声,沉闷地回荡在应天府的宫阙之间。紫宸殿内,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朝服的衣袂摩擦声轻不可闻,唯有殿外的风声,偶尔穿过雕花窗棂,添了几分肃穆。
岳鹏八兄弟身着朝服,立在武将之列的最前端。岳鹏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目光平视着殿中那方龙椅,神色沉稳无波;张怀瑾手持玉笏,指尖轻轻摩挲,眼底藏着思虑;刘镇川、王斩棘等人则身姿如松,浑身透着军旅生涯磨砺出的刚硬气息——他们是沈砚一手提拔的核心战力,也是朝堂上无人敢小觑的力量,此刻虽面无表情,却早已通过眼神交换着讯息,默契十足。
龙椅上,十三岁的赵炎穿着不合身的龙袍,领口的珠玉衬得他小脸略显苍白,却刻意板着脸,试图摆出帝王的威严。只是那双尚未褪去稚气的眼睛里,藏不住的急躁与不耐,暴露了他此刻的心境。
早朝的例行奏对刚过,户部尚书正汇报着春耕的筹备事宜,赵炎却突然抬手打断,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够了!这些琐事日后再议!”
殿内瞬间死寂,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皆感诧异。户部尚书愣在原地,不知自己何处触怒了陛下,只能讪讪退到一旁。
赵炎的目光扫过阶下的官员,最终定格在角落里的王御史身上,眼神骤然变得锐利:“王御史!”
王御史心头一跳,连忙出列跪拜:“臣在!”
“朕听说你有一女,年方十五,容貌秀丽,知书达理?”赵炎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傲慢,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
王御史闻言,脸色微微一变,隐约察觉到不对,却只能如实答道:“回陛下,臣女确实年方十五。”
“好!”赵炎猛地一拍龙椅,霍然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椅面,发出窸窣声响,“朕旨意,三日后,将你女儿送入宫中,封为良娣!”
此言一出,紫宸殿内一片哗然。文武百官皆面露惊色,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谁都知道,陛下前几日让礼部张罗纳后宫,礼部一直阳奉阴违,没想到陛下竟然直接在早朝上点名要人!
王御史更是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连连磕头:“陛下恕罪!臣女早已与吏部侍郎之子定下婚约,三日后便是纳征之期,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婚约?”赵炎冷笑一声,语气陡然变得狠厉,“朕是天子!朕想要的人,谁敢阻拦?婚约可以作废!三日后,朕要看到你女儿入宫,否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御史颤抖的身影,一字一句道:“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殿内炸响。王御史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冷汗顺着额角滚落,浸湿了朝服的前襟,嘴里不停哀求:“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啊!臣女真的不能入宫啊!”
文武百官皆吓得噤若寒蝉,没人敢出声劝阻。他们都知道,陛下近来心性浮躁,急于夺权,此刻正是怒火中烧,谁触霉头谁倒霉。一些老臣面露忧色,却只能暗自叹气——当年靖安王扶立陛下,是盼着他能励精图治,没想到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岳鹏往前迈了一步,玉笏敲击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陛下!”岳鹏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御史之女已有婚约,强行拆散有违人伦,更有损陛下圣名。纳后宫之事,关乎国本,当徐徐图之,而非强取豪夺,威胁大臣性命!”
赵炎没想到竟有人敢公然反驳他,脸色瞬间涨红,怒视着岳鹏:“岳鹏!你敢违抗朕的旨意?”
“臣不敢违抗陛下,”岳鹏躬身行礼,语气却依旧坚定,“但臣所言,皆是为了陛下,为了大衍江山。陛下年少,当以国事为重,研习治国之道,而非急于充实后宫,更不该动辄以满门抄斩相威胁——如此行事,恐失民心,寒了百官之心。”
“放肆!”赵炎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岳鹏,“朕是天子!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用得着你教?”
一旁的张怀瑾也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息怒。岳将军所言极是,王御史忠心耿耿,其女婚约已成定局,强行改变恐引发非议。纳妃之事,礼部正在细细筛选,定会为陛下选出合适的人选,还请陛下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赵炎怒极反笑,“朕等了多少日子?礼部推三阻四,你们也敢顶撞朕!看来,朕这个天子,在你们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他转头看向殿外,厉声喝道:“来人!将王御史拿下,打入天牢!三日后若他女儿不入宫,便将王家满门抄斩!”
殿外的侍卫闻声而入,正要上前拖拽王御史,王斩棘突然上前一步,挡在王御史身前。他身形高大,浑身散发着凶悍的气息,侍卫们竟被他的气势震慑,不敢上前。
“陛下,”王斩棘的声音粗哑,带着一丝不耐,“王御史无罪,为何要抓他?陛下此举,太过荒唐!”
“你也敢拦朕?”赵炎的眼睛瞪得溜圆,“岳鹏、王斩棘,你们是不是觉得朕不敢治你们的罪?”
刘镇川、李擎苍等人也纷纷上前一步,与岳鹏、王斩棘并肩而立,八人形成一道坚实的人墙,挡在王御史身前。他们虽未说话,但那一身凛然的气势,却让殿内的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文武百官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岳鹏八兄弟是靖安军的核心,手握重兵,连陛下都敢顶撞,这是要逼宫的节奏?
赵炎看着眼前八道挺拔的身影,心里也有些发怵。他知道,这八个人都是沈砚的心腹,手握兵权,朝中没人能制衡他们。但他刚被顶撞了面子,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咬牙道:“你们……你们想造反不成?”
“臣等不敢造反,”岳鹏沉声道,“臣等只是想请陛下收回成命,理性行事。陛下若执意如此,恐难服众。”
“服众?”赵炎冷笑,“朕是天子,朕的话就是天命!谁敢不服?”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脚步声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殿内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殿门。
赵炎也皱起眉头,喝道:“是谁在殿外喧哗?”
话音刚落,殿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逆光而来。那人身着常服,却难掩眉宇间的英气与威严,正是悄然返回应天府的靖安王——沈砚。
文武百官见状,皆惊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躬身行礼:“参见靖安王!”他们万万没想到,靖安王竟然回来了!
赵炎看到沈砚的瞬间,脸色骤变,刚才的嚣张气焰瞬间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与忌惮。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话。
岳鹏八兄弟看到沈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齐齐躬身行礼:“王爷!”
沈砚缓步走入殿中,目光扫过瘫倒在地的王御史,扫过怒容满面却色厉内荏的赵炎,最后落在阶下的文武百官身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陛下,早朝之上,动辄以满门抄斩威胁大臣,强行拆散他人婚约,此举不妥吧?”
紫宸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沈砚的身影刚踏入殿中,那股无形的威压便漫开,连殿外的风声都似静了几分。
赵炎僵在龙椅前,刚才还涨红的脸瞬间褪去血色,变得煞白。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双手紧紧攥住龙袍的下摆,指节都泛白了——整个大衍,他谁都敢顶撞,谁都不怕,唯独怕沈砚。
这怕,刻在骨子里。
他忘不了,当年沈砚带着靖安军踏平皇城、推翻暴君时的模样。那时他还是个懵懂孩童,躲在宫墙后,亲眼看到沈砚一袭染血的战袍,手持凤翅镏金镋,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眼神冷得像冰,杀气重得让人窒息。“杀神”的名号,不是朝堂上的虚传,是无数乱臣贼子的鲜血堆出来的,是沈砚凭一己之力平定乱世、稳住大衍江山的铁证。
更忘不了,是沈砚把他从深宫的角落里拉出来,扶上了龙椅。没有沈砚,他要么死于战乱,要么一辈子做个不起眼的宗室子弟,根本不可能成为大衍的天子。沈砚是他的恩人,更是他的“天”——大衍的江山,是沈砚打下来的;朝堂的百官,是沈砚提拔的;边境的安稳,是沈砚镇守的。沈砚就是大衍的顶梁柱,没了这根柱子,江山就会塌。
这样的人,他怎么敢不怕?
“王……王爷……”赵炎的声音发颤,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连站都站不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砚没回答他的问题,缓步走到殿中,目光落在瘫倒在地的王御史身上,语气平静却带着重量:“先把王御史扶起来。”
岳鹏立刻上前,示意侍卫退下,亲手将王御史搀扶起来。王御史惊魂未定,对着沈砚连连磕头:“谢王爷救命之恩!谢王爷!”
沈砚抬手止住他,转头看向赵炎,眼神依旧平静,却让赵炎浑身发冷:“陛下,王御史之女已有婚约,强行拆散,有违人伦;动辄以满门抄斩相威胁,有失天子仁心。你这般行事,对得起大衍的百姓,对得起我当年扶你登基的初衷吗?”
“我……我不是故意的……”赵炎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不敢抬,“我只是……只是想纳后宫,彰显威仪……”
“威仪?”沈砚轻轻叩了叩案几,一声轻响,却让殿内所有人都心头一凛,“天子的威仪,不是靠三宫六院撑起来的,是靠治国安邦的本事,靠百姓的爱戴,靠百官的信服!你十三岁,本该在御书房研习经史,学习治国之道,而非急着充实后宫,更不该用杀戮威胁大臣!”
赵炎被说得满脸通红,却不敢反驳一个字。他知道沈砚说的是对的,更知道沈砚的脾气——看似温和,实则骨子里的狠厉,一旦发作,没人能承受。当年那些不服管教的宗室子弟、叛乱的将领,下场有多惨,他比谁都清楚。
“王爷,臣等知错了。”张怀瑾适时上前,拱手道,“陛下年少,一时糊涂,还请王爷息怒。礼部日后定会好好引导陛下,专注国事。”
岳鹏八兄弟也齐声说道:“请王爷息怒,陛下定会改过自新。”
文武百官见状,也纷纷跪地:“请王爷息怒,陛下年幼,尚有教化的余地。”
沈砚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又落回赵炎身上:“起来吧。”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几分,“朕知道你想证明自己长大了,想亲掌朝政,这没什么错。但凡事都要有章法,急功近利只会适得其反。”
他走到龙椅旁,看着赵炎瑟瑟发抖的模样,又道:“皇后娘娘自愿出家,你若真孝顺,便该尊重她的选择,而非强行接她回宫,利用她的威望巩固自己的势力;纳后宫之事,等你年满十八,心智成熟,能担起帝王的责任,再议不迟;至于亲掌朝政,你先把经史子集学透,把朝堂事务摸清楚,什么时候能让百官信服,让百姓安乐,我自然会把权力交还给你。”
赵炎连忙点头,像小鸡啄米一样:“是……是!朕都听王爷的!朕再也不胡闹了!”
“王御史的事,”沈砚转头看向王御史,“婚约照旧,三日后的纳征之期,朕会让人送去贺礼,弥补今日之事对王家的惊扰。”
王御史再次磕头:“谢王爷!谢陛下!”
沈砚又看向礼部尚书:“纳后宫之事,暂且搁置,日后若无我的吩咐,不得再提。”
“臣遵旨!”礼部尚书连忙应道,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做完这一切,沈砚才转身,目光扫过阶下的文武百官:“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往后,诸位大臣若见陛下有不妥之处,当直言劝谏;若陛下执意妄为,可直接通报于我。大衍的江山,不是某一个人的,是我们所有人共同守护的,谁也不能凭一己私欲,坏了这份安稳。”
“臣等遵旨!”文武百官齐声应道,声音洪亮,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沈砚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朝着殿外走去。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后,那股威压才渐渐散去。
赵炎瘫坐在龙椅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直到此刻,他才敢抬头,看向殿外沈砚离去的方向,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深深的敬畏。
他知道,只要沈砚在,他就不能胡来。这个“杀神”般的男人,是大衍的顶梁柱,也是他这个天子的“规矩”——没有沈砚,就没有他的一切;违背沈砚,就等于自毁前程。
岳鹏八兄弟看着龙椅上失魂落魄的赵炎,交换了一个眼神,眼底都带着了然。有王爷在,大衍的江山,就永远乱不了。
紫宸殿内的气氛渐渐恢复如常,文武百官按部就班地继续奏对,只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今日之事,会成为陛下成长路上的一道警钟,也再次印证了靖安王在大衍不可撼动的地位。而这份由沈砚撑起的安稳,还将继续守护着大衍,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百姓,直到新一代的帝王真正长大,能够独当一面。
沈砚走出紫宸殿时,步伐依旧沉稳,常服的衣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看不出半分异样。宫墙外的阳光刺眼,落在他脸上,却没能驱散眉宇间那层极淡的冷意——那是只有经历过尸山血海、亲手终结过乱世的人,才会有的、藏在骨血里的杀伐之气。
他抬手挡了挡阳光,指尖微微收紧,指腹摩挲着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兵器留下的痕迹,也是无数生命终结在他手下的证明。刚才殿内赵炎瑟瑟发抖的模样,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可沈砚心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股越来越浓的、冰冷的杀意。
没人知道,刚才在紫宸殿内,当赵炎说出“满门抄斩”四个字时,他的杀心就已经悄然滋生。
他想起当年推翻暴君后,大衍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模样。是他带着靖安军,踏遍千山万水,平定叛乱,安抚流民,一点点把破碎的江山拼凑起来;是他力排众议,从宗室子弟中选中了看似温顺的赵炎,扶他登基,只为给大衍一个安稳的未来。他以为,给赵炎时间,教他治国,这孩子总能长成合格的帝王。
可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