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内,烛火摇曳,映得墙壁上的影子如鬼爪乱舞。
沈青梧盘坐于蒲团之上,乌木杖斜倚身侧,指尖微颤,却不是因痛,而是因怒。
面前摊开的《天工录·秘造篇》泛着陈年霉味,纸页发脆,字迹如刀刻般冷酷无情。
她身旁,线印跪坐如泥塑,手中紧攥一卷“玺心谱系图”,那是她以魂丝织就、耗尽心血才还原出的九百谏臣血脉关联图。
银发垂落,遮住了她满脸泪痕。
沈青梧的目光缓缓扫过名单——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皆是贞元年间因弹劾兵部尚书李崇安而遭贬黜、暴毙或“自尽”的朝臣。
他们生前职位不高,却敢联名上奏,直指军中贪腐、边关虚报军功、私贩铁器资敌等重罪。
而那李崇安,正是内阁首辅孙玉衡亲弟,三年前战死沙场,追封忠勇侯。
可如今翻开《天工录》,赫然写着:“贞元七年,采忠臣皮膜三十张,制‘镇邪帛’三卷。”
再对照谱系图上标注的死亡时间与籍贯,竟无一例外,全都曾参与那份早已被销毁的联名奏本。
笔尖蘸血,她在纸上写下三字:这不是镇邪,是灭口。
墨未干,线印突然浑身剧震,猛地抬手掩面,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间溢出。
“我父亲……也在其中……”她声音破碎,“他们说他是疯症发作,撞柱而亡……可那一夜,他还坐在灯下抄写奏本,一遍又一遍……他说‘只要有人记得,真相就不会死’……”
她说不下去了,肩膀剧烈抽动,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沈青梧沉默良久,眼中没有泪,只有寒焰在烧。
原来如此。
所谓“忠臣献皮”,不过是杀人之后再剥其肤,将其尸体制成“天道文书”,用来镇压他们生前试图揭露的真相。
孙玉衡以兄长之名行屠戮之实,用死去谏臣的人皮书写“逆臣名录”,再以此为凭祭出魂帛诏——荒谬至极,却又天衣无缝。
他不是在维护天道,是在篡改天道。
而更可怕的是,这还不是终点。
就在此时,窗外一阵风掠过,黑羽小蝉自夜色中扑入,翅翼断裂,体内滚出一枚浸血铜铃。
铃身锈蚀,内藏一纸密信,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
“断言亲探孙府地窖,见环形祭坛七棺按北斗布列,棺盖刻字:‘天律昭彰,逆者剥皮’。非死尸,乃活囚替身!七人皆具阴脉共鸣体质,将作‘替罪七躯’重燃封印。时辰——北郊祭天之时。”
沈青梧瞳孔骤缩。
替罪之躯?
以活人为容器,承冤魂怨气,借祭礼重启封印?
他们不止要掩盖过去,还要让未来的反抗者永远无法开口!
她猛然抬头,望向殿外夜空。
北斗悬于天际,与地下七棺遥相呼应,即将形成阴阳倒转之势。
一旦完成,整个皇宫的冥途将被强行封锁,她不仅不能再召魂审判,连自身魂魄都将被反噬吞噬。
不能再等了。
第二日午时,烈阳当空。
孙玉衡率礼部官员赴北郊祭坛,香案高设,黄幡猎猎。
他身披素麻,神情肃穆,朗声宣告:“天地蒙尘,妖氛横行。今以先帝遗训,祭魂帛诏,告慰英灵,重立清明天序!”
百姓跪伏于野,官吏屏息静听。
谁也没注意到,在人群最边缘,一道瘦削身影拄着乌木杖缓步而来——是才人沈青梧。
她穿着素色宫裙,面色苍白如纸,左手指尖已彻底发黑,蔓延至掌心。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但她走得极稳,目光如钉,死死盯着祭坛方向。
她没有靠近。
反而悄然离队,沿着通往祭坛的古道,缓缓前行。
道旁七株千年古槐,枝干虬结,相传是太祖皇帝亲手所植,象征国运绵延。
沈青梧停在一棵树下,闭目凝神,指尖划破手腕,鲜血滴落,渗入树根。
第一滴血入土,树皮微微震颤。
第二滴,裂纹浮现。
第三滴,一道模糊人脸在树干上扭曲浮现,嘴唇开合,似在呐喊。
第四、第五、第六……直至第七株,每一棵树都在她的精血浇灌下苏醒,树皮皲裂,浮现出一张张狰狞面孔——有的眼眶空洞,有的嘴角撕裂,有的额上带血,全是当年被押送至此、途中暴毙的谏臣残魂!
“啊——!”有百姓惊叫后退,“鬼脸!树上有鬼脸!”
人群骚动,禁军拔刀欲围。
孙玉衡猛回首,见此异象,脸色大变,怒喝:“妖术惑众!速毁此树!不得留存一丝邪祟痕迹!”
官兵持斧奔来,寒刃高举,就要劈向第一株古槐。
风忽然止了。
阳光仿佛被无形之力吞噬,天地陷入一片诡异的昏暗。
就在斧刃将落未落之际,沈青梧猛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