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蜷缩在雪堆里,浑身冻紫,口中喃喃喊着“父亲”。
他身上盖着一张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律条:“私通外臣者,诛三族”“知情不报者,斩立决”。
可无人敢救。守城官兵跪了一地,只因那孩子姓严。
他是严阁老的幼子。
而严阁老站在城楼上,亲眼看着儿子死去,只为证明——律法面前,亲恩亦可弃。
“那是私情!律不容情!”石语突然嘶吼,整座碑林震颤不已,裂纹疯长,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沈青梧却不再退。
她一步步走向主碑,眼中再无半分动摇。
寒风吹起她的黑发,露出眉心血纹,微微闪动,宛如判官印觉醒。
她抬手,将金钗缓缓插入心口——银焰自沈青梧心口腾起,顺着血脉奔涌如河,一路烧灼经络,直冲眉心血纹。
那不是寻常火焰,而是“唤旧”之力凝成的冥火——以阳寿为柴,以执念为风,焚魂炼魄,只为点燃一瞬的审判之光。
她指尖仍在空中,凝着未散的血气,“心”字余辉未灭,如天罚烙印,轰然撞入真律碑心。
刹那间,碑面龟裂,一道漆黑缝隙自中心蔓延,仿佛有什么被撕开了封印。
原本森然肃杀的律文开始扭曲、抽搐,像活物般挣扎着想要重组,可那银焰已顺纹路攀爬,所过之处,墨迹化灰,石屑剥落。
第一道伪律——“代罪者不得超度亡魂”——在一声凄厉长鸣中崩碎,碎成无数焦黑字符,随风而逝。
“啊——!”
石语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整座御碑林剧烈震颤,九十九座石碑齐齐嗡鸣,裂痕如蛛网炸开。
严阁老的残影在碑中翻滚扭曲,面容由铁面无私转为癫狂震怒:“你竟用……心证反噬天律?!荒谬!荒谬!律法岂容私情玷污!”
“私情?”沈青梧冷笑,唇角鲜血不断溢出,声音却愈发清冽,如寒泉击玉,“你说律不容情,可你守的律,连亲儿子都救不了。”她一步步逼近,每踏一步,脚下便燃起一圈银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如同判官临世,“若这律连无辜孩童都不护,那它护的究竟是公道,还是你们这些执律者的傲慢与冷血?”
她猛然抬手,将金钗从心口拔出,带出一串血珠,在空中划出弧线,如笔走龙蛇。
第二道伪律浮现:“擅启冥途者,魂囚永夜。”
她不避不让,反而迎上前去,任那文字钻入脑海,引动神魂剧痛。
可在痛极之处,她反而笑了。
笑得悲凉,也笑得通透。
“好啊。”她喃喃,“你想让我认罪?那就让我告诉你——真正的罪,从来不是我开启冥途,而是你们闭眼不看人间冤苦!”
她以血为墨,以痛为纸,在识海深处写下属于她的“心证”:
“律若不能护弱,便是刀;法若不知悲悯,即为刑。”
幻象再起——不再是严阁老幼子独死雪中的画面,而是那一夜之后,城外乱葬岗上,三百具无名尸骨被野狗啃食,冤魂哀嚎不息,却无人收殓。
那些本不该死的人,因一纸莫须有律条,尽数埋骨荒野。
而严阁老站在高堂之上,宣读判决时,连眼皮都未曾眨一下。
“那是秩序!”石语咆哮,声音已带崩溃,“为了大局,岂能因小情乱法!”
“秩序?”沈青梧双目染血,眉心血纹炽烈如燃,“你所谓的秩序,不过是强者踩着弱者的头颅,写下的免责书!”
话音落,银焰自碑心爆发,轰然炸裂!
第一座主碑,彻底焚毁。
残灰漫天飞舞,如雪飘零。天边微光初现,破晓将至。
沈青梧跪倒在地,气息几近断绝。
双目盲眼渗出细密银丝,那是唤旧之力反噬神魂的征兆。
她颤抖的手撑在冰冷石面,唇边血痕蜿蜒如藤。
烬瞳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心律阵……破了一角。但‘石语’未死,它说……还有七日。”
风中传来低语,像是从地底升起,又似从碑缝渗出:
“七日之后,七座主碑相继苏醒。每一碑,刻你一段遗忘的记忆。你将亲手读出自己的罪,自我审判,直至神魂俱灭。”
远处,乾清宫密室。
青铜灯影摇曳,映照萧玄策冷峻侧脸。
他掌中玉锁裂痕清晰,七道,一道比一道深,正随着某种隐秘节奏微微震颤。
他凝视良久,忽然启唇,声如寒刃:
“传‘听心’僧入宫——朕要他知道,她还能撑多久。”
晨雾弥漫,碑林归寂。
而在最偏僻的角落,枯草堆中,一名御碑守童伏地不动,浑身干瘪如纸,皮肤紧贴骨骼,唯指尖深深抠入泥土,残留着绝望抓挠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