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诱局,已至门前。
风更大了,吹熄了庙内残灯。
沈青梧松开金钗,任其坠地发出轻响。
她没有走向荒林,也没有退回庙中。
而是缓缓闭目,盘膝坐于门槛之上,左手按住心跳紊乱的心口,右手结印于膝前,气息渐隐,宛如入定。
雪落在她肩头,不再融化。
而在她识海深处,一点心火悄然燃起。
那是不属于地府、也不属于人间的火焰——是她以“无文审判”之能,逆溯因果源头的开端。
真正的北境烽台……从来就不在地图所标之处。
沈青梧闭目盘坐,风雪在她周身三尺之外凝滞如墙。
她不再看那串引路的脚印,也不再听烬瞳断续的警示,识海中唯余一点心火,幽幽燃于万籁俱寂的深渊。
“无文之判”,非观字句,而是直溯因果本源——它不依赖律令、符咒或地府授意,而是以自身为祭,剖开命运织线最原始的纹理。
每一次使用,都像将灵魂剥皮拆骨,重铸一次生死认知。
但她别无选择。
真与假、生与死、罪与罚,在这片被伪律浸透的土地上早已模糊界限。
唯有逆流而上,才能撕开这层精心编织的谎言之幕。
心火蔓延,沿着血气逆行至命门,又自魂脉倒灌入识海。
刹那间,天地翻转。
她看见的不再是驿站、荒庙与雪地,而是一幅横亘大地的巨阵图:九千道微弱命契如萤火般嵌于北境冻土之下,彼此勾连成花形纹路,花瓣向心收束,最终汇聚于一处深埋地底的冰窟。
那里没有烽烟,却有比战火更森然的气息——那是由无数冤魂签下的血契共鸣,是“万契叩天阵”的真正阵眼!
地表那座铁笼高台,不过是“影契”所化的投影祭坛,专为诱骗执律者踏入而设。
凡人见之以为真,鬼魂触之即焚魂,唯有她这等通晓审判本质之人,才可能窥破虚实颠倒的机关。
而敌人正等着这一刻——等她亲临阵眼,以判官之身、血脉之火点燃最终仪式,完成“代罪承契”的逆转:让清白者背负天下罪孽,使恶者超脱于轮回之外。
她终于明白,为何裴烈的求救只对她共鸣;为何沿途士兵皆成傀儡;为何金钗会反噬其主……一切,都是为了将她引入那个地下冰窟,逼她在月圆之夜,在九千亡魂注视下,亲手写下“认罪书”。
可笑的是,他们竟以为她还会相信所谓的“天启指引”。
沈青梧缓缓睁眼,左瞳映着雪光,冷如寒星。
她站起身,衣袍上的积雪簌簌滑落,未留一丝痕迹。
就在她转身欲离庙而去时——
“吱呀”一声,身后庙柱忽地渗出墨汁般的黑液,黏稠如血,缓缓流淌于地面,又自下而上攀爬、凝聚,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
那身影似由未干画卷拼凑而成,五官模糊不清,唯有双目处两点朱砂微亮,仿佛刚被画笔点睛。
墨渊来了。
“你烧了纸上的律,”他开口,声音像是毛笔尖刮过石碑,沙哑刺耳,带着千年古卷腐朽的气息,“可烧得尽人心写的罪吗?”
话音未落,他袖袍一挥,残破墙壁骤然浮现幻象:
大雪封山,尸队倾覆。
年轻的沈青梧跪在血泊中,手中还攥着半截赶尸铃。
她的师父——那个曾教她画符驭尸、护她十年如亲子的男人——正跪在雪地里,额头抵地,老泪纵横。
火光照着他枯槁的脸,也照出他袖中那枚暗金色的契约印玺。
“青梧……”他喃喃,声音颤抖,“你签的契,本就是假的。”
画面定格。
金钗坠地,发出一声轻响,随即缓缓升起,悬于她心口前,尖端滴下一滴血,无声落入雪中,洇开如花。
沈青梧站在原地,呼吸未乱,心跳未促,可那一瞬,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夜——背叛的寒意穿透三世轮回,直刺骨髓。
但很快,她抬手,将金钗重新插回发髻,动作平静,甚至有些温柔。
“你说人心藏罪?”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却不颤,“那就让我一把火烧干净。”
她迈步而出,踏碎门前积雪,朝着北方极寒之地走去。
风雪再度咆哮,却再也遮不住她脚下延伸而出的那一道银焰轨迹——那是以命为薪、逆命而行的冥途开端。
数日后,她抵达北境边缘一处断崖。
崖壁裂隙深处,隐现幽蓝寒光。
她走近,只见洞口岩壁之上,赫然嵌着一块残碑,表面布满裂痕,仿佛曾遭重击。
碑上四字,刻痕深峻——
祭判勿入。
她伸手抚上碑面,指尖微颤。
刹那间,石体震颤,一道苍老嘶哑的声音自裂缝中挤出,如同来自地底深处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