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她独立丹墀,白衣染血,宛如从地狱归来。
风拂过,吹动她额前碎发,露出一双冷彻如冰的眼。
她缓缓抬头,望向高台尽头,那个始终沉默的男人。
然后,一步一步,走向文渊阁最高处的焚书台。
那里,静静躺着一卷泛黄原稿——《罪契总纲》。
她伸手,握住冰冷卷轴边缘。
声音不高,却穿透全场,字字如钉:
“今日,我不以鬼神之名,不以帝王之权,只以九千亡魂之痛……”她趁势跃上高台,足尖一点,白衣翻飞如旗,仿佛踏着九千亡魂的悲鸣而行。
风自焚书台卷起焦纸残页,如雪般纷扬,又似冥途引路的纸钱。
沈青梧立于最高处,俯视众生。
万籁俱寂,连皇帝指尖的叩击也停了。
她将染血的手掌,重重按在《罪契总纲》泛黄卷轴之上。
那卷轴本是律法之源,号称“一字定生死”,此刻却在她掌心下剧烈震颤,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内嘶吼挣扎。
银焰自她掌心爆发,顺着血脉逆冲而上,烧尽经脉中的寒毒与契约反噬的黑纹。
她痛得几欲昏厥,却咬牙冷笑——这一瞬,不是她在动用冥途之力,而是冥途借她之身,向人间宣判!
“今日,我不以鬼神之名,不以帝王之权,”
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烈火、穿透宫墙、穿透千年谎言织就的罗网,
“只以九千亡魂之痛,九百童心之愿……重立真契——”
她顿了顿,眼中浮现出前世山野中那具无人收殓的尸身,浮现今生深宫里每一个被无声抹去的名字。
“凡以文字构陷他人者,其文自焚,其魂当审!”
话音落下,天地变色。
整座文渊阁轰然爆燃!
不是寻常火焰,而是银焰滔天,如冥河倒灌人间。
万卷伪契同时起火,一页页典籍在空中扭曲燃烧,字迹自行剥落、重组,暴露出被掩盖的真相——那些被删改的判决、被抹去的名字、被颠倒的善恶,尽数浮现于火光之中。
一张张冤魂的脸在火焰里显现,无声哭泣,却又缓缓合十,向她躬身致谢。
严阁老踉跄后退,面如死灰。
“不可能……这是祖制!是国本!”他猛地抽出朱笔,欲书写镇压符令,可笔尖刚触匾额,竟喷出滚烫鲜血,溅满《皇律图》全幅!
图中龙纹瞬间溃烂,化作哭嚎人脸。
一支血巡使自火中走出,披发赤足,手持断笔为刃,冷冷拦在他面前。
“你写的不是律。”它开口,声如铁锈刮骨,“是你心中的私欲。”
“不——!”严阁老跪地狂吼,手中朱笔“啪”地断裂,墨汁尽出,流出的却是浓稠鲜血。
他颤抖着摸向胸口,却发现衣襟之下,皮肤正一块块剥落,露出森森白骨——那是伪契反噬,执笔造假者,终被文字吞噬。
他瘫倒在地,望着漫天银焰,喃喃:“我……我只是顺从上意……我只是……不想死啊……”
无人回应。
唯有火光,照亮他最后的悔恨与恐惧。
大火三日不熄。
第三夜,文渊阁已成废墟。
焦木横陈,余烬未冷,银焰仍在某些残卷边缘幽幽跳动,宛如不肯离去的守灵人。
沈青梧独坐其中,双目紧闭。
但她“看见”了。
每一块残碑、每一根断梁、甚至脚下碎石,上面的文字都在渗血。
《贞观律疏》滴着暗红,
“忠”字匾额裂开血缝,
宫墙刻诗中的“仁政爱民”,每个字都像在腐烂流脓。
这不是幻觉,是冥途赋予她的新“见”——真实之眼。
从此以后,她所见一切文字,皆显其罪。
石语碑静静漂浮身旁,古老碑文悄然浮现一行新字:
“判官已见真,世人犹盲。”
烬瞳走来,黑袍猎猎,低声道:“我们赢了吗?”
她没有睁眼,只是缓缓抬起右手,看着掌心那道尚未愈合的伤口——血已止,但裂缝深处,仍有银焰微闪,如同心跳。
毁的是伪契,不是贪婪。
烧的是书,不是欲望。
风过废墟,灰烬盘旋而起,在半空凝成一行触目惊心的字——
“下一个执笔者,是你。”
她终于睁眼,唇角微扬,竟带一丝近乎愉悦的冷笑。
“好啊……”
她轻声说,指尖轻点地面,一缕银焰顺指而出,灼烧出一个端方大字——
“公”。
远处宫墙之上,一道玄色身影负手而立,黑袍如夜,眸光深不见底。
萧玄策望着那片仍在燃烧的银焰,望着废墟中央那个孤绝的女子,低声呢喃:
“朕的江山……或许,真需要一个不怕火的人来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