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光暴涨。
九千面骨镜自虚空间浮现,每一面皆由人骨打磨而成,镜框缠绕发丝与指甲,镜面如血浆凝固。
它们齐齐转向她,镜中画面纷乱闪现:
一座村落被火吞噬,婴儿啼哭淹没在马蹄之下;
一名老妇跪地叩首,求饶声未落,头颅已滚落尘土;
父子相残,兄弑其弟,血溅婚宴喜帐……
全是萧玄策征战途中,秘而不宣的暴行。
有些事,连史官都不敢记。
有些罪,连他自己都已遗忘。
可这些镜子,记得。
沈青梧站在中央,被九千双“眼睛”注视,浑身冰冷。
她忽然明白——
这不是复仇。
这是审判的开端。
而她,正站在风暴中心。
她缓缓后退一步,欲收神识撤离。
就在此刻——
识海深处,一声尖啸炸开!
她猛然僵住,五指死死扣住石烬碑,额角冷汗滑落。
冥途之中,谢昭残魂剧烈震颤,胸口位置,竟浮现出一面微型骨镜的投影。
那镜面微微颤动,仿佛……即将点燃。
第244章这镜子,照的是债不是命(续)
识海如裂。
那一声尖啸并非来自耳畔,而是自灵魂最深处炸开,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针顺着神识经络直刺心脉。
沈青梧身形一晃,几乎跪倒,五指却死死扣住背后的石烬碑——那冰冷坚硬的触感成了她唯一的锚点。
谢昭的残魂正在崩解。
她看见了,在冥途幽暗的虚空中,那团本已残破不堪的魂光正被一面微小的骨镜从内部点燃。
镜面浮现出他最后一战的画面:火光冲天,战旗焚尽,他跪在泥泞中,手握断刀,望着帐外那个披甲的身影,嘴唇微动,似在质问忠义何在。
可下一瞬,画面扭曲,记忆被抽离、焚烧,化作缕缕黑烟,汇入地底深处某股无形的火焰。
他们在用他的忠诚当柴薪。
沈青梧眸色骤冷,没有半分犹豫。
玉锁自心口翻转,银焰猛然收缩成一点,将心窍牢牢封死;与此同时,“本源冥途”开启,一层灰白雾障自她周身升起,隔绝外界侵蚀。
这是她与地府契约的最后防线——一旦动用,便是以寿元为祭,强行镇压外邪入侵。
“生。”
一字轻吐,如春雷滚过枯原。
她将最后一缕“生”字之力渡入谢昭残魂。
那是她从赶尸人师父那里学来的秘法,非疗魂之术,而是唤醒魂魄对“存在”的执念。
刹那间,幻境流转——
育婴堂的风铃轻轻摇响,细碎清音穿透战火硝烟。
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哇哇啼哭,小小的手抓住了她沾满血污的指尖。
那时她还未死,还是个背着尸袋行走山野的学徒。
她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站在屋檐下,听那一声声哭喊,一遍遍确认:还有人在活着。
谢昭的魂体微微颤动,裂痕暂缓蔓延。
沈青梧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无波澜。
她转身,面向那口被玄铁封印的地井,声音冷得像从九幽刮来的风:“你们要照罪?好啊——我来当你们的灯芯。”
话落,她拔下发间金钗,毫不犹豫刺入掌心。
鲜血蜿蜒而下,顺着井壁沟壑流入地脉。
这不是寻常精血,而是承载了她与地府契约的魂契之血。
刹那间,整座皇陵的地气剧烈震荡,阴雾翻涌如潮,九千面骨镜同时震颤,发出低沉呜咽。
轰——!
地井崩裂,玄铁碎片四溅。
一面巨镜破土而出,高逾三丈,镜框由九颗将军颅骨拼接而成,空洞的眼窝中燃烧着幽蓝鬼火。
镜面浑浊,却清晰映出萧玄策下令活埋降卒的那一夜:火把照亮深坑,哀嚎声此起彼伏,而他立于高台之上,面无表情,只淡淡一句:“尽数填土。”
镜前,一道身影缓缓凝实。
半身已化为灰白石像,衣袍残破,手中握一支断裂朱笔——正是当年御赐的“监军笔”。
此人正是霍沉,曾是地府铁面判官,因执念过重,逆天改律,被判永世石化,却不甘消亡,残魂寄于骨镜阵中,借怨气苟延至今。
“你说你是判官?”他声音沙哑如砂石摩擦,目光如刀,“那你敢不敢叛他?”
沈青梧立于井沿,白衣猎猎,雨水顺着发梢滴落。
她看着镜中那场被掩埋的屠杀,唇角竟勾起一丝讥讽笑意。
“我不是来叛他的。”她一字一顿,声如寒刃,“我是来告诉你——你们的火,不该烧到活人的命。”
语毕,她纵身跃下,坠入镜阵中央。
而在地面,一片灰烬悄然飘落,贴上静静矗立的石烬碑。
下一瞬,一点嫩绿自灰烬中萌发,细芽蜿蜒爬行,竟勾勒出半个“赦”字轮廓——
仿佛某种古老誓约,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