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日便收到上百条录音。
有人哽咽:“我妈也烧过我的日记。”有人笑着说:“我爸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怕黑。”也有人站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我想抱抱小时候的自己。”
灯光昏柔,投影交替闪烁,像一场无声的共舞。
而林野知道,这不只是为了疗愈别人。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为母亲留了一扇门——不质问,不控诉,只是静静地问:你还记得你想说什么吗?
展览第二日清晨,她推开剧场门,发现门口鞋柜旁多了一双旧布鞋。
洗得发白,鞋尖微翘,是周慧敏常穿的那一双。
她抬头看向风痕墙方向,心跳忽然慢了一拍。
母亲已经站在那里了。
背影单薄,肩膀微微佝偻。
她盯着投影中的信封看了很久,久到光影都变了三次。
然后,她缓缓伸手,按下了播放键。
却没有听任何一条留言。
房间里很静,只有设备低微的嗡鸣。
片刻后,她转身离开。
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什么。
林野蹲在花坛边的时候,风正从巷口斜穿过来,带着泥土与昨夜雨水混合的湿气。
她的手指沾了泥,却迟迟没有动作。
那封被母亲悄悄放回原位的信,此刻静静躺在密封袋里,像一颗沉入河底的石子,终于不再漂浮于未寄出的沉默之中。
只是这一次,信封一角裂开了一道细口,像是某种无声的松动——不是暴力撕扯,而更像是一只颤抖的手,在黑暗中试探着推开了门缝。
她轻轻将信抽出。
里面没有字迹,没有忏悔,也没有解释。
只有一张泛黄的复印件:小学二年级的“进步奖”表彰状。
纸页边缘已经磨损,显然曾被反复翻看。
而在右下角,一行极小的铅笔字斜斜地写着:“你那次,真的很好。”
林野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
不是“你很棒”,不是“妈妈为你骄傲”,甚至不是一句完整的肯定。
可正是这份笨拙、克制到近乎窒息的表达,让她胸口猛地一滞。
她忽然想起那个学期末的家长会——她第一次考进班级前十,兴奋地站在讲台上领回这张奖状。
台下别的孩子父母都在鼓掌,周慧敏却只低头记着笔记,眉头微蹙,仿佛在计算她距离满分还有多少差距。
那天晚上,她把奖状贴在床头,睡前看了又看。
第二天醒来,它已不见。
她问起时,母亲淡淡地说:“贴墙上容易落灰,我收起来了。”
原来她一直留着。
而且,在某个失眠的深夜,在痛苦与愧疚交织的清醒里,她曾试图用这一页纸,作为一封信的全部内容。
林野没哭。
眼泪早在年复一年的压抑与等待中流尽了。
但她把那张纸慢慢折了起来,指尖沿着旧折痕小心推进,最终叠成一只歪斜的纸鸟——翅膀不对称,尾羽也短了一截,像一只从未学会飞翔的雏鸟,却依然伸展着双翼。
她将它放回陶盆,摆在当初埋下花籽的位置。
像是归还,又像是种下什么新的可能。
次日清晨,阳光刚爬上阳台栏杆,林野躲在窗帘后看着。
周慧敏照常提着水壶走来,动作依旧机械而规律。
可在看见陶盆中的纸鸟时,老人的手顿住了。
水珠从壶嘴滴落,在泥土上砸出一个小坑。
她怔在那里,眼神罕见地失去了焦点。
然后,她缓缓从衣兜里掏出了打火机——林野的心瞬间提到喉咙口。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童年日记本燃起的火焰,高考前夜被烧掉的心理咨询手册,那些所有名为“为你好”的毁灭……她的身体本能地绷紧,几乎要冲出去。
但周慧敏只是点燃了火机。
小小火苗跳动起来,她将手凑近,像是取暖。
几秒后,熄灭。
动作轻得像放下一支笔。
转身时,她望着纸鸟,声音低得几乎融进晨光:“……现在,能飞了吗?”
那一瞬,林野觉得心口的荆棘纹身轻轻颤了一下——不是疼痛,而是一种久违的震颤,仿佛根须触到了地下水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