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返家时已近凌晨。
地铁末班车的轰鸣还在耳膜里震颤,她踩着巷口斑驳的光影一路走回老宅。
秋夜风凉,梧桐叶贴着墙根打旋,远处高楼的霓虹在雾气中晕成一片模糊的红。
她低头解钥匙,动作迟缓——这栋旧楼早已不再需要锁门,可她依旧坚持这个仪式,像保留某种最后的边界。
抬眼时,一缕昏黄渗出门缝。
厨房的灯亮着。
她怔住,手指悬在半空。
心跳忽然重了几拍,不是因为期待,而是因为陌生。
自从母亲退休、父亲搬去郊区养老院后,这间屋子便再没有人为她留过光。
周慧敏向来节俭,连冰箱门开久些都要训斥“浪费电”,怎会平白无故地忘了关灯?
她推门进去,脚步放得很轻。
灶台冷寂,砂锅未起热气;餐桌整洁,不见碗筷痕迹。
只有那盏老旧台灯静静立在角落,灯罩边缘泛着年久发黄的焦痕,是九十年代学校统一分配的那种款式,螺丝松动,必须用手扶着才能调角度——母亲用了三十多年,换了三任灯泡,始终不肯换新。
林野走近,指尖触到灯座,余温尚存。
她掏出手机调出家中监控。
时间线拉到晚上十点零七分:周慧敏穿着棉睡衣走进厨房,倒了杯水,坐下看了会儿窗外,然后起身,关灯,回房。
此后再未出现。
灯,是她睡前忘记关的。
林野站在原地,忽然觉得胸口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不痛,却深远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记得小时候每次晚归——哪怕只是补习迟到十分钟——母亲都会坐在玄关等她,一见人影就厉声质问:“去哪了?跟谁在一起?为什么不提前说?”那时她总低着头,指甲掐进掌心,喉咙发紧,仿佛犯了不可饶恕的罪。
如今,那人不再追问,甚至不再醒来。
江予安的话浮现在耳边:“她终于相信,你会回来。哪怕她不再等。”
林野靠在洗菜池边,仰头望着天花板上那圈因漏水形成的淡淡水渍。
她想起昨夜发布的音频《纸干了》下,有一条匿名评论:“有些光,不是为了照亮谁,而是证明黑暗曾被允许存在。”当时她没回复,只默默点了赞。
此刻才懂,那句话其实是在说这盏灯。
它不是为她亮的。
正因如此,它才真正属于她。
她没关灯,反而转身打开碗柜最底层的抽屉。
那里藏着一台老式录音机,是她在旧货市场淘来的,带自动定时播放功能,外壳掉漆,按钮微涩,但还能用。
她将一张录好音的磁带轻轻塞入,设定每日凌晨一点整自动启动,循环播放一段五分钟的白噪音:砂锅微沸的咕嘟声、晾衣绳随风轻晃的金属颤音、藤叶在夜风中沙沙摩挲——全是这栋房子曾经最寻常的声音,也是她记忆里唯一称得上“安宁”的背景音。
她把录音机藏进碗柜深处,盖上木板,再摆上几只粗瓷碗。
动作小心得近乎虔诚,像埋下一粒不会开花的种子,只盼它某天能悄悄生根。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眼那盏灯。
灯光依旧昏黄,照着空荡的桌椅,照着无人啜饮的水杯,也照着一道看不见的裂痕——那是多年控制与逃避刻下的沟壑,如今终于有了呼吸的缝隙。
她轻轻带上门,没惊动任何一片影子。
而就在三天后的某个深夜,系统日志悄然记录下一条异常数据:
23:58,卧室床头灯熄灭。
00:47,红外感应触发走廊移动。
00:49,厨房门前停留,持续117秒。
00:51,返回。
同样的轨迹,在第四夜再度重现。
第五夜,门把手微微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