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急着拆开,而是将袋子抱在胸前,一路走回房间,放在书桌中央。
阳光斜斜地切进窗棂,落在封口处,仿佛一道无声的审判。
她终于撕开。
黑色日志躺在里面,封面依旧平整,像从未离开过她手中。
可当她翻到最后一页,呼吸骤然凝住。
那行新字安静地横亘在空白处,墨色略深,笔迹有些颤抖,却坚定:
“我昨天梦见你小时候,穿着兔耳朵拖鞋跑向我。我接住了。”
林野的视线模糊了一瞬。
她记得那双拖鞋——粉色绒布,耳朵会随着步伐一抖一抖。
五岁生日那天,她扑向母亲怀里,周慧敏笑着把她抱起来转圈,那是她记忆中母亲唯一一次主动弯腰、伸手、迎接她。
后来呢?
后来这画面被无数个耳光、斥责、冰冷的钢琴练习曲覆盖,埋进深渊,连梦都不敢再提。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句话,指腹摩挲着“接住了”三个字。
金手指没有启动,晶体沉寂如常,心口的荆棘纹身也未作痛。
但有什么东西在胸腔深处缓缓震颤,像是一颗被冰封多年的心脏,终于听见了春天的第一声雷。
纸袋底部还有一张收据。
市立第三医院药房,日期是三天前。
药品名称:抗焦虑复合制剂。
剂量与频次与三年前一致。
姓名栏上,工整写着两个字:周慧敏。
林野闭上眼。
她忽然明白,这张收据不是解释,而是一封信——一个女人用停药又复诊的方式,在沉默中写下“我在试着活下来”。
第二天清晨,她带着日志回到博物馆。
这一次,不是为了封存,而是启程。
“心跳信使”计划是江予安提的——一批装载私人手稿的特制背包,随城市巡回巴士驶向十二个社区站点,每站停留七十二小时,供人阅读、留言、传递。
不强制公开身份,也不要求回应。
只是让那些曾被锁在心底的话,有机会被风吹到另一个孤独者的耳边。
林野亲手将黑色日志放入编号07的背包,拉链合上的那一刻,金属扣发出清脆一响,像某种仪式的终章。
临行前,她独自走进静音走廊。
这里不允许交谈,禁止电子设备,甚至连脚步声都被吸音材料吞噬。
她脱下鞋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开始行走。
一圈,两圈……十七圈。
这是张姐无意间提起的数字——母亲曾在某个失眠的深夜,在自家客厅来回走了整整十七圈,直到天亮。
那时林野早已离家,周慧敏一个人,在空荡的屋子里机械地踱步,像在寻找什么,又像在惩罚自己。
走到第十六圈时,林野的脚步慢了下来。
风从通风口悄然灌入,拂过展台上的十三枚情绪晶体——那是她七年写作中提取的“残响”标本,每一颗都凝结着一段无法言说的痛。
它们此刻泛着极淡的微光,如同呼吸。
最后一圈,她停下。
对着空气,也对着某个看不见的方向,她轻声说:“妈,这次换我走给你看。”
话音落下,风恰好掠过展台,晶体轻轻共振,发出几不可闻的一串嗡鸣。
而在街角那棵老梧桐下,周慧敏一直站着。
手里捧着一杯热豆浆,雾气氤氲遮住她眼角的细纹。
她望着博物馆侧门,目光久久未曾移开。
风吹动她的衣角,她没有转身,也没有走近——只是站着,像守着一场迟到了三十年的告别。
当晚,林野整理旧书架时,指尖忽然触到一排硬壳书脊。她怔住。
那是她出版的《荆棘摇篮》全集,共六册。
书脊磨损严重,边角卷曲,显然被人反复翻阅。
她从未寄过这套书给家人,也从不记得家里有过。
她抽出第一本,翻开内页,瞳孔骤然收缩——
多处折角,页边铅笔批注密密麻麻,字迹陌生又熟悉:
“这里写的,是我吗?”
“他真的这样想我?”
“原来她记得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