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最终轻轻一点——删除。
房间里恢复寂静,只剩雨声似的键盘敲击余音,在城市的夜色中悄然消散。
林野不知道这些。
她只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装作没事地生活下去。
有些真相必须追问,哪怕它会割伤双手。
她拿起外套,走向门外。夜风扑面,带着潮湿的凉意。
她要去见村医刘守仁。
那个曾在外婆最后三年里,每月上门一次的人。
老屋外的槐树沙沙作响,像是低语,又像是提醒。
林野站在村卫生所斑驳的铁门前,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她肩头。
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盏昏黄的老式台灯的光晕。
她抬手轻叩了两下,木门吱呀一声裂开缝隙。
“谁啊?”沙哑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刘医生,我是……周慧敏的女儿,林野。”她声音有些发紧,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沉睡的东西。
屋内静了几秒,随后传来拖鞋缓慢挪动的声音。
门被拉开,一位佝偻着背、戴着老花镜的老人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攥着一本泛黄的病历本。
他眯眼打量她片刻,忽然叹了口气:“你长得很像你外婆年轻的时候——那双眼睛,总含着点说不出的委屈。”
林野喉咙一哽,没说话,只是低头跟着他进了屋。
药柜上积着薄灰,墙角摆着一只老旧的血压计。
刘守仁坐在藤椅上,将病历本轻轻摊开在膝头,指尖抚过一行行褪色的字迹。
“你外婆最后一次来,是冬天。胃疼得坐都坐不住,可还是自己走来的。她说:‘刘医生,我不住院,家里没钱,儿子娶亲要用。’”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说至少打止痛针,她摇头,说‘省着点,给别的人用吧。’”
林野的手指攥紧了衣角,指甲几乎陷进掌心。
老人翻到一页,用粗糙的指腹点了点记录:“那天她坐在这张椅子上,脸色青灰,却一直问我:‘我女儿最近电话打不通……能不能替我跟她说声保重?就说妈没事,别担心。’”他抬起头,目光直直望向林野,“孩子,你知道吗?她不是不想叫她回来,她是不敢。她怕一开口,就成了拖累。”
一句话砸进胸腔,林野眼前猛地一黑,仿佛有无数根荆棘从心口炸开,刺穿肺腑。
银痕骤然灼烫,但她没有喊痛,只是缓缓抱住自己,像是要把那具曾经蜷缩在病床上的灵魂拥入怀中。
原来沉默不是冷漠,而是爱到了极致的自我献祭——把最后一口气省下来,只为让女儿能继续往前跑,不必回头。
她走出卫生所时,雨已停了。
夜风穿过巷口,带着泥土与枯叶的气息。
她一步一步往回走,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像踏在记忆的裂缝上。
而此时,家里的灯亮着。
周慧敏站在她房间门口,手里抱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毛衣,袖口磨出了毛球。
她看见林野,没说话,只是走进去,把毛衣放在床边。
“她走前……穿的就是这个。”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一直骂她蠢,为什么不治?为什么不叫我?可我心里清楚——如果她叫我了,我就得回来。我就考不上师范,当不了老师,你就不会出生在这个城市,不会有书读,不会……有机会活得不像个乡下丫头。”
她终于抬头,目光第一次没有闪躲:“所以我告诉自己,必须强。必须狠。如果我不强,你也会被人踩在地上,连喊疼都不敢。”
林野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曾经无数次让她恐惧、怨恨、渴望亲近又拼命逃离的脸。
此刻,那上面写满了疲惫与迟来的痛悔。
她没说话,只是走上前,轻轻抱住了母亲。
那一瞬,心口的银痕微微一颤,渗出的血珠悄然凝住,留下一道温热的印记,像是一道正在结痂的伤。
疼痛仍在,但不再撕裂。
窗外,月光悄悄爬上窗台,映照在书桌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一个布满灰尘的旧皮箱,锁扣已经生锈,箱角绣着两个模糊的小字: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