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程结束,灯光渐暗。
人群散去,脚步声远去。
林野整理包,准备离开。
这时,一个身影多留了片刻。
陈默,那个一直沉默记录的助理,走过来,递来一杯咖啡。
“许老师说您可能需要提神。”他声音不高,目光却沉静地落进她眼里。
林野接过,杯底压着一张折叠的便签。她没立刻打开。
只听他说了一句,轻得像风穿过树隙:
“她们不是不爱孩子,是怕被淘汰。”林野站在窗前,夜风从半开的玻璃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城市特有的凉意。
她指尖仍残留着那枚晶体的触感——冰冷、锐利,像一颗被泪水封存的心脏。
咖啡杯早已冷透,便签纸上的字迹却在她脑海里反复浮现:“下次课会播放‘孩子哭诉录音’,是剪辑过的。”
她忽然笑了,笑得极轻,又极痛。
原来如此。
她们以为在倾诉,其实是在被塑造;孩子们的痛苦被裁剪成一段段煽情音频,用来激发母亲们的愧疚与恐惧,再由“荆棘疗法”递上一根名为“觉醒”的绳索——温柔地,把她们重新拉回控制的轨道。
而她笔下的文字,曾是她撕心裂肺的呐喊,如今竟成了这场精密情感操控的理论依据。
她走进书房,将那枚晶体轻轻放入共振盒。
金属外壳微微震颤,低频嗡鸣响起,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一声叹息。
随即,录音笔扬声器里流淌出那段未加修饰的哭声——压抑、颤抖、充满绝望的母爱:“我只是想抱抱她……可她说那叫情感绑架。”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林野闭上眼,心口的荆棘纹身忽然灼痛起来,仿佛有千万根刺同时扎进血肉。
但这一次,她没有躲。
她任由那痛蔓延,任由那些不属于她的情绪如潮水般涌入——一个母亲在车里独自练习对话的羞怯,一次次删掉又重发的微信消息,看着孩子背影却不敢靠近的退缩……这些细碎的、被社会忽略的“母性之痛”,正通过她的金手指,凝结成真实可触的记忆。
可她更清楚,这不是共情,是剥削。
许岚的“回声心理”不治创伤,它贩卖焦虑。
它让母亲们相信:你们不是坏人,只是没学会“正确地爱”。
于是她们开始学习话术、练习语气、记录情绪日志,像完成KpI一样经营亲子关系。
爱成了表演,疗愈成了规训。
她打开电脑,新建文档,敲下标题:《被包装的爱:当共情成为武器》。
光标闪烁,像在等待她落笔。
可她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未动。
她想起江予安曾说过的话:“你写得越多,吸收得就越深。系统不会区分谁的痛苦,它只接收。”她怕。
怕自己又一次成为他人情绪的容器,怕写到最后,连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别人的伤,哪些是自己的。
更怕的是——她若揭露这一切,会不会反而让更多人陷入更深的自责?
那些母亲,真的有错吗?
还是说,她们也只是代际创伤链条上,另一个沉默的环节?
手机忽然震动。
屏幕亮起,一条短信静静躺在通知栏:
【许岚助理】林女士,许医生说您有“很深的创伤共鸣力”,诚邀您参与高级疗愈小组。
仅限八人,全程保密,深度疗愈。
时间、地点附在下方,语气恭敬,却透着不容拒绝的笃定。
林野盯着那条消息,指尖发冷。
她知道这是陷阱。
可她也明白,唯有走进去,才能看清这间“心理教堂”背后的祭坛上,究竟供奉着什么。
她没有回复,却在笔记本上缓缓写下一行字:
“当所有人都在哭诉时,谁来听那句说不出口的‘对不起’?”
窗外,城市灯火如星海铺展。
而在她心口,那枚银色荆棘,悄然生出第一缕金丝——像是伤口开始结痂,也像是某种觉醒,正从痛的深处,缓缓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