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理审查委员会?!赵校长感觉自己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股热血猛地涌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恐慌。他感觉背后的高级衬衫已经湿漉漉地贴在了脊背上。他不得不拿起面前的茶杯,假装镇定地喝了一口,利用这短暂的几秒钟疯狂运转大脑。
“啊…苏同学这个问题提得非常有深度,非常好!”他放下茶杯,语气变得无比郑重,仿佛在阐述一项关乎人类未来的重大课题,“这个实验的设计确实非常复杂,是多变量、多层次、动态交互的综合性研究。目前项目还处于广泛的数据收集和现象观察阶段,为了避免任何潜在的、微妙的干扰影响最终实验结果的客观性和准确性,具体的实验假设和分组情况暂时还不便公开。”他顿了顿,用更加沉痛和严肃的语气补充道,“至于伦理审查…请同学们绝对放心!我们所有的研究活动,百分百严格遵守国家法律法规和学术界的一切伦理规范与道德准则,所有流程都是经过严格论证和合规审批的!”——合规地集体撒谎和掩盖真相吗?他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良心感到一阵剧烈的刺痛。
整个问答过程,就像一场高水平、高强度的学术攻防战。东区的学生们问题一个比一个专业、角度一个比一个刁钻,从音效的算法压缩与解码延迟,到“投影”行为逻辑的路径规划与决策树,从整个系统在面对突发干扰时的抗压能力和冗余设计,到该“社会实验”对参与者可能造成的长期心理影响评估…问题无所不包,直指核心。赵校长、江浩以及偶尔被点名、吓得一激灵的赵琳和孙磊,则使出了浑身解数,如同消防队员般四处救火,拼命挥舞着“商业机密”、“技术专利”、“实验尚未结束,数据不宜公开”、“用户体验优先,技术实现后叙”等干巴巴的、早已千疮百孔的挡箭牌,左支右绌,勉强招架,每一次回答都像是在走钢丝,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会议室里的中央空调开得很足,冷气飕飕地吹着,但赵校长却觉得燥热难当,仿佛被架在文火上烘烤。他感觉自己精心打理的发型正在被汗水破坏,额头上、鼻尖上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不得不频繁地、看似不经意地用高级丝质手帕擦拭,笑容越来越僵硬,语调也越来越干涩、虚弱。他感觉自己这辈子说的官话、套话、模棱两可糊弄人的话,都没有今天这短短半个小时内说得多、说得累。
江浩的后背也早已湿透,西装紧紧贴在皮肤上,每一次被问到具体的技术细节,他都只能硬着头皮、眼神飘忽地把问题引向那个虚无缥缈的、“由学校顶尖专家组成的核心技术团队”。赵琳和孙磊更是如履薄冰,度秒如年,大多数时间只能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拼命点头或摇头,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透明人,生怕多说一个字就引爆了那颗埋在脚下的、名为“真相”的炸弹。
终于,漫长而煎熬的预定的会议时间快要走到了尽头。赵校长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仿佛看到了刑满释放的曙光,准备强打精神说几句慷慨激昂的总结陈词,就立刻宣布散会,结束这场身心俱疲的折磨。
就在这时,李哲再次开口了。他合上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脸上带着无比真诚的、甚至略带崇拜和赞叹的笑容,做出了最后的总结发言:
“校长,各位老师,各位学长学姐,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在百忙之中抽出宝贵时间,为我们进行了如此详尽的分享和解答。虽然出于可以理解的保密原因,很多精彩的技术细节和实验设计我们暂时还无法深入了解,但这已经让我们受益匪浅,感触极深!”
他的语气充满了由衷的(?)赞叹,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赵校长脆弱的心脏上:“说实话,我们真的完全被震撼到了,彻彻底底!贵校区的‘全息投影’技术实在是太逼真了!尤其是某些‘投影’个体表现出的那种极其细微的、近乎本能的紧张感和临场失误,还有那些音效那种时而完美契合、时而又…呃…出人意料、充满‘人性化’设计感的突发状况,以及整个庞大系统在运行过程中所透露出的那种难以言喻的、笨拙又生动的、充满生命力的‘不协调感’…”
他每说一个“优点”和“特色”,赵校长的脸色就不可抑制地白一分,冷汗流得就更汹涌一分,擦汗的手帕都快能拧出水来了。
“…这一切元素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所产生的沉浸感和真实感简直是突破性的、无与伦比的!这绝对是我们所见过的、最厉害、最震撼的‘尖端科技与深度心理学’的完美结合!我们完全被代入其中了,甚至常常会恍惚,忘记那仅仅只是‘投影’和一场精心设计的‘实验’!”
李哲最后微笑着,提出了一个看似单纯无害、实则致命的要求:“我们真的对这项研究太感兴趣了,完全被迷住了!请问,在项目下一次的测试或者升级阶段,能否考虑给予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有幸能够看一看后台真实的技术实现界面和数据分析流程呢?哪怕只是最基础、最概览性的部分?我们真的太渴望能够深入学习一下了!”
会议室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赵校长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热情洋溢的笑容彻底僵住了,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仿佛戴上了一张劣质的、即将碎裂的石膏面具。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声干涩的、无意义的“嗬嗬”声,却完全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语言来回应。一颗豆大的、冰冷的汗珠,终于彻底挣脱了发胶的束缚,不受控制地从他光亮的额角迅速滑落,沿着微微颤抖的脸颊滚下,最终“啪”地一声,清脆地滴落在他面前光洁如镜的红木会议桌面上。
那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声响,在落针可闻、空气凝固的会议室里,如同惊雷般炸开,敲打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也敲碎了西区最后一点侥幸的伪装。
下一次?还有下一次?!他看着眼前这群眼神灼灼发亮、态度“诚恳”得无可挑剔的学霸代表,第一次如此深刻、如此痛苦地体会到,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什么叫做“作茧自缚”,什么叫做“骑虎难下,进退维谷”!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