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站那场惊天动地的社死风暴，其后续余波，比林小满所能预想的还要猛烈和持久，却又以一种他完全未曾料到、甚至有些荒诞的方式呈现了出来。
没有立刻被开除（校方高层似乎对如何处理这种由超自然事件引发的、牵扯众多且极其尴尬的混乱也缺乏先例和章程），也没有召开全校公开批斗大会（大概是因为仔细一盘点，牵扯进的教职工尴尬隐私实在太多，公开处理只会造成二次伤害和更大的笑话），但惩罚，或者说“处理”，终究还是以一种看似温和实则磨人的方式降临了。
一份盖着教务处和学生会安保处鲜红印章的正式通知，直接送到了他的宿舍，由宿管阿姨面无表情地递给他，仿佛递来的是一张催命符。通知措辞官方、严谨而严厉，指出他“在广播站临时替班期间，因个人重大失误与操作不当，造成学校重要公共设备严重损坏与校园秩序严重混乱，影响极其恶劣”，经研究决定，对他进行“惩罚性义务劳动与观察教育”，即日起前往校保安部报到，“跟随学习安全规范，体验基层工作，深刻增强责任意识与集体观念”，时长…待定，视其表现而定。
“义务劳动…保安部…”林小满捏着那张薄薄却重若千钧的纸，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这算什么？发配边疆？劳动改造？还是让他去最前线体验生活、感受人间疾苦？
他脑海里立刻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自己穿着滑稽的、明显oversized（过于宽大）的廉价保安制服，帽子歪戴，拿着一根老旧的手电筒，在夜深人静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巡逻，被晚归的同学指指点点、偷偷拍照发朋友圈嘲讽的悲惨画面。这简直是社死的延续，是公开处刑后的游街示众！
“总比直接退学强。”旁边的吴小胖啃着鸡腿，含糊不清地、试图用食物安慰他，“保安部其实也挺好的，听说有时候晚上巡逻能抓到偷偷约会的小情侣，还能没收违规电器，比如那些小火锅什么的…”
陈眼镜推了推反光的镜片，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分析的光芒：“根据我的逻辑推演和数据模拟，这大概率是赵老师在其中极力周旋和担保的结果。让你待在他能直接监控到的眼皮子底下，总比放你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给你个‘简单任务’然后炸掉学校另一个重要设施要好。保安部…嗯，确实是个‘安全’的选择，对你和对学校都是。”
林小满一点都没被安慰到，反而更加绝望了。合着他现在在大家眼里就是个移动的不稳定炸弹，需要被专门看管起来？
于是，第二天清晨，在无数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他总觉得路上每个人都在看他，都在窃窃私语），顶着两个因为失眠而浓重得像熊猫眼的黑眼圈，林小满老大不情愿地、一步一挪地、如同奔赴刑场般来到了位于行政楼一角的校保安部办公室。
与他想象中那种老大爷喝茶、看报纸、闲聊度日的清闲养老地方完全不同，还没进门，他就被里面的景象彻底镇住了。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里面是一片忙碌而嘈杂、充满现代感的景象。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液晶监控屏幕，分割出校园各个关键角落的实时画面，从校门口到图书馆，从食堂到操场边缘，甚至一些偏僻的小路都有覆盖。几个穿着挺括正式保安制服、表情严肃的人员正紧盯着屏幕，不时操作着控制杆放大某些区域，或者切换镜头。桌上的无线电通讯器里不断传出滋滋的电流声和简洁而快速的对话：
“巡逻三组报告，南区停车场有车辆未按标线停放，已贴条警告处理。”“收到。监控中心注意，图书馆西侧门摄像头角度似乎有偏移，ra（雨水）可能影响了，调整一下。”“北区小树林…呃…那什么，注意一下文明行为，去个人提醒提醒，别太过分。”“医务室呼叫，需要担架支援，有个学生在体育课跳马时扭伤了脚踝！”
空气里弥漫着提神的廉价咖啡、熬夜后的汗水和某种电子设备长时间运行发热的混合气味。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无线电通话声、打印机的嗡嗡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紧张而高效有序的独特节奏。
这里不像个悠闲的办公室，更像是个小型的、应对校园各种突发状况的指挥中心和神经中枢。
林小满缩在门口，看着里面忙碌的景象，有点不敢进去，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精密仪器的笨拙大象。
“杵门口当门神呢？我们这不缺装饰品。”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和懒洋洋的调子从他身后响起。
林小满吓得一哆嗦，猛地回过头，看见赵大鹏正倚在门框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校规明确禁止室内吸烟），脸上带着那种惯有的、有点痞又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他今天没穿那身作训服，而是换上了一套看起来还挺合身的、肩章显示着队长之类职位的保安制服，皮带扎得整齐，看起来居然…挺像那么回事，严肃中透着一股野性的干练，如果忽略他那双总是带着点审视和不易驯服光芒的眼睛的话。
“赵…赵老师…”林小满下意识地用了以前的称呼，声音嗫嚅。
“现在叫赵队，或者老赵，随便，这儿没那么多穷讲究。”赵大鹏走过来，毫不客气地伸手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他本就因为失眠和焦虑而凌乱的发型揉得更像一团炸开的鸟窝，“行啊小子，禁闭室都没让你去蹲，直接发配到我这来‘实习’了，面子不小啊你。”
林小满羞愧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脸埋进胸口，根本不敢接话。
赵大鹏也没再多调侃他，转身从旁边一个铁皮柜子里翻找了一下，然后嫌弃地扔过来一团灰蓝色的、叠得并不整齐的东西。
“喏，你的‘工服’。临时找后勤那边要的，库存里最小号就这个了，可能大了点，凑合穿吧。”
林小满手忙脚乱地接住，入手是硬邦邦、略带粗糙的布料触感。展开一看——果然是一套标准的保安制服，上衣和裤子都明显大了一号甚至两号，颜色是那种毫无特色的灰蓝，还带着一股浓郁的樟脑丸和消毒水混合的陈旧气味。最坏的想象成真，他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瞬间飙升，烧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