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向皇后(2 / 2)

向皇后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但还是柔顺地应道:“是,臣妾这便去安排。”

“不忙。”赵顼抬手制止,继续道,像是在完成一道冰冷的算术题,“有了这二十四万贯,内庭再出十万,朕再下旨,令三司从别项开支中,硬挤出十六万贯。合计五十万贯。足够了!”

他顿了顿,终于说出了这笔巨款的去向:“全部拨付种谔,限期修葺、加固绥州城防,务必将绥德城给朕打造成插在西夏门前的一根铁楔!”

此言一出,不仅向皇后愕然,连刚刚被匆匆召来、气息未平的三司使韩绛也愣住了。

“陛下!”向皇后再也忍不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母性对生命本能的爱护与惊惧,

“五十万贯……这……如今河北旱情如火,流民将至,正是需要钱粮救命的时候!这笔钱若用于购粮赈灾,能活人无数啊!绥州虽要紧,但……但百姓的性命……”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哀恳,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惊恐的神色。她看到的不是冰冷的战略,而是无数在旱灾中挣扎求生,却可能因为缺少这笔钱而倒下的鲜活生命。

眼前的赵顼,此刻陌生得像一台精密的治国机器,让她感到一丝寒意。

韩绛也深吸一口气,拱手道:“陛下,皇后娘娘所言,忠心为国、仁爱之心。河北局势确需巨款维稳。绥州之事,是否可暂缓,或削减部分……”

“够了!”

赵顼猛地打断他们,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金属般的坚硬和冷冽。他目光如刀,扫过两人。

“你们只看到河北的灾民,却看不到西夏的铁骑吗?”他的话语尖锐而直接,“绥州城防不固,一旦西夏趁我大灾,举兵来犯,长驱直入。届时,死的就不仅仅是饿殍,而是遍地焦土,是十室九空的屠戮!是整个陕西的震荡,是国本动摇!”

他站起身,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独:“五十万贯筑城,可能救下的是未来十万、数十万的军民性命,保住的是千里疆土!

现在拿出五十万贯救灾,或许能多活万人,但若因此导致边防有失,将来付出的代价可能是五十万贯的十倍、百倍,甚至是无法挽回的国土沦丧!”

他的逻辑冰冷而清晰,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情感与仁慈,直指最残酷也最现实的战略核心。

“韩绛,”赵顼盯着他,“你执掌三司,通晓数字,告诉朕,朕这笔账,算得对不对?”

韩绛身体一僵,在皇帝那毫无情绪波动的目光逼视下,他沉默了。他内心挣扎,从情感上,他同情皇后,怜悯灾民;

但从理智上,他无比清晰地知道,皇帝的决定……是正确的。甚至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他仿佛能看到,若绥州有失,西夏铁蹄践踏下的惨状。那种代价,确实远非五十万贯和眼前灾情可比。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所有的劝谏之词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只能深深地低下头,用一种干涩而沉重的声音答道:“陛下……圣明。臣……遵旨。”

而一旁的向皇后,脸色微微发白,她看着丈夫那张年轻却写满决绝与冷漠的脸,听着他那些无比正确却又令人不寒而栗的话语,下意识地用手帕捂住了心口。

她眼中第一次对这位朝夕相处的君王,流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敬畏、陌生与一丝恐惧的神情。她懂了,这就是帝王心术,这就是所谓的“大局”。但这大局的冰冷与坚硬,让她这个深宫妇人感到一阵心悸和难受。

赵顼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没有任何动容。他重新坐回去,语气不容置疑:“既无异议,便去办吧。韩绛,十六万贯,三司就是砸锅卖铁,也必须给朕凑出来。绥州的城,一刻也不能耽误。”

“是,臣告退。”韩绛躬身,步履沉重地退了出去。

向皇后也默默起身,盈盈一拜,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臣妾……也去准备款项。”

赵顼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再抬头。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他一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独。

他做出的,是一个理性至上的统治者最正确的抉择,但这抉择的背后,是必须独自承受的、来自至亲之人的恐惧与无声的谴责。这就是龙椅的重量,也是它无尽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