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扫过韩绛与王安石,
“余者河段,束水攻沙、清淤筑堤,一切照旧。待此段功成,积累经验,盐政续增,再徐图难者。”
随即赵顼目光转向三人,声音沉静却带着无形的重压:
“吕卿(惠卿)、曾卿(布)、章卿(惇)。”
三人精神一振。
“着你三人,三日后辰时正刻,率户部、三司、御史台精干吏员各五十人,到河道都水监衙署。”
赵顼的声音清晰有力。
“封存治平元年(1064年)至治平三年(1066年)三年间,所有河工账册、物料采买记录、河兵名籍、民夫支粮簿。”
“严核:”
“一、工料采买虚报冒领、以次充好!”
“二、河兵名实,吃空饷、虚籍、老弱充数!”
“三、民夫口粮克扣短缺!”
“凡不合规制、账实不符、损耗逾常者,”
他指尖轻叩御案,然后起身道:
“详录立档,呈报!暂不抓人!”
他目光扫过三人,尤其在章惇那锐利如刀的眼神上停留一瞬,声音加重。
吕惠卿眼中精光闪烁,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显然已在心中飞速盘算着即将面临的庞杂账目核验条目与所需工时。
曾布面色沉静,目光低垂,指尖在袖内无意识地划过,仿佛在回忆《物料核验则例》的关键条目。
章惇则猛地抬头,下颌绷紧如铁,眼中爆射出骇人的锐利寒光,袖中拳头死死攥紧,指节因用力而青白凸起。
“暂不抓人”四字落下,书房内紧绷的气氛微微一松。韩绛的手指捏着袖中布料的指节不易察觉地一松。王安石紧蹙的眉头悄然舒展半分。两人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落地。他们深知此刻若大举抓人,无异于在暗流汹涌的朝堂投下巨石,必将激起滔天巨浪,甚至可能倾覆这刚刚启航的新政之舟。
官家此举亮剑立威,悬剑于顶,却留有余地,正是老成谋国之举,也展现了他对北宋士大夫共治这一政治现实的清醒认知与高超驾驭能力。
赵顼微微一顿,目光扫向殿外漫天风雪,声音沉冷如铁:
“殿前司都指挥使曹佾!”
“着其调殿前司甲士一百,协尔等封库、护档。”
“敢有阻挠抗命者,立拘!”
“臣等遵旨!”
三人齐声应诺,声音洪亮,撞在书房梁柱间嗡嗡作响。章惇抱拳时,灰色袍袖带起一股劲风。
三人躬身,退出书房。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殿内的烛火,也隔绝了即将在河道都水监掀起的滔天风波。殿外风雪呜咽,更添肃杀,好戏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