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汰冗员,严核河兵名册。汰老弱虚籍,精练河工。”
“四、核工料,设专司。严查物料采买,凡贪墨立斩。”
吕惠卿这位以精于算计、心思缜密着称的年轻官员,此刻眉头紧锁。他左手无意识地轻抚下颌,指尖在短须间来回摩挲,动作缓慢而规律,声音带着一丝忧虑与冰冷的现实感,直指财政困境:
“陛下,王大人(王安石)此策切中要害,然清占滩迁民耗资恐过高,户部无法支付。”
“仅澶州滑州两岸需迁民户逾十万!”
“购地建屋授田安置,耗银恐逾五百万贯,三司今年造皇陵(英宗墓)需要耗三百万贯!国库空虚如洗,此等巨款从何而来?!”
“更迁民易生民怨,若处置不当恐激起民变。”
曾布性格相对持重周全,熟悉财政钱谷,更关注技术细节与可行性。他沉吟片刻,补充道:
“陛下,清占滩、迁民确为根本。然需循序渐进。”
“或可先择溃决最险豪强侵占最甚之处。如澶州北岸,曹村埽下游二,三处险段!”
“试点清退,小规模迁民。待成效显现安置妥当再徐徐图之。”
“更可”
他目光精准地扫过舆图上的“蜃灰”(水泥)二字,
“推广蜃灰筑堤,此物速凝。坚逾磐石,耐水浸。亦可省三成工费,堤防更固。”
“然……”
他面露难色,报出精确数据,
“西北筑堡军需已用超七成,京畿余量不足。”
“恐需要在蜃灰沿海扩大产量,才能进一步修葺。”
章惇(字子厚)这位以刚直铁腕、不避权贵闻名的年轻官员,此刻面色冷峻如铁,他猛地踏前一步,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直指吏治腐败这一核心顽疾:
“陛下,诸公所言皆在理。然……”
“清占滩,迁民,筑堤,清淤。”
“诸策欲行,必先肃清河工吏治。河工贪墨积弊百年,虚报工料动辄三成,克扣民夫口粮致使堤防如同纸糊,民夫怨声载道。”
“此蠹虫不除,纵有良策和巨资!亦是徒劳,臣斗胆进言。”
“当命皇城司或设专案御史,密查河工账目。暗访民夫实情,凡证据确凿贪墨百贯以上者……立劾,下狱,严惩不贷!”
书房内,烛火通明。空气凝重,却充满了思想的碰撞。五位风格迥异却皆锐意进取的臣子,他们的策论如同一道道犀利的利刃。
从不同角度刺穿了黄河治理的重重迷雾,也照亮了那横亘在眼前的巨大障碍。
韩绛的务实规划与财政困境,王安石的直指人祸与迁民难题,吕惠卿的冰冷数据与迁民风险,曾布的渐进试点与蜃灰应用,章惇的铁腕肃贪与破局决心。
每一策都切中要害但冰冷刺骨,这也许就是真实的治国。现实又骨感,只要你想动就牵动各方利益,困难总是如影随形。
赵顼端坐御座之上,白袍下的身躯,纹丝不动。他深邃的目光,却如同沸腾的大海。他认真地倾听着每一位臣子的发言待众人语毕。
书房内再次陷入一种充满思考和权衡利弊的寂静氛围中,唯有炭火依然燃烧着,不时发出轻微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