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从何来?”
“非取之于民!非刮之于地!”
“乃……取之于海!”
他指尖再次点在海州位置:
“筑港之初,可先设市舶司!招引高丽、倭国、流求商船!课以关税!其利……立竿见影!可充筑港之资!”
“广开盐田!以新法晒盐!其利……倍于煎煮!盐利……可养船坞!”
“流民煮盐、造船、搬运非徒耗国帑!乃以工代赈!自食其力!更可纳其税赋!”
“一旦漕粮海运便可省下之百万贯损耗,这便是水师军饷!”
他微微一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坚定与自信:
“此乃以港养港!以海利兴海军!以海运活北疆!”“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他目光迎向富弼忧虑的眼神:“契丹……虎视眈眈?”
“然我筑港先通商,非为启衅!乃为利国惠民!
”“契丹若阻其商贾亦失巨利!其国内必有纷争!”
“且我非一蹴而就!先筑港!通商!兴盐!待根基稳固……再……徐徐图之!”
“十年而已”
他目光扫过舆图,声音斩钉截铁,
“孤等得起!大宋也等得起!”
最后,他目光转向一直沉默捻动佛珠的曹太后,深深一揖:
“皇祖母!孙儿深知……此策艰难!耗资巨万!风险重重!然……”
“此乃破百年困局!开万世基业!解北疆之困!断契丹之臂!富国强兵!之不二法门!”
“孙儿恳请皇祖母圣裁!”
暖阁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噼啪的轻响和英宗微弱的呼吸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曹太后那沉静如古井的脸上。曹太后缓缓抬起眼睑。精明的老眼,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舆图,看到了那浩瀚无垠的东海,看到了那可能扬帆远航的巨舰,看到了那扼守渤海咽喉的水师……也看到了那如山如海的困难与风险。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佛珠。许久,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赵顼那年轻而坚毅的脸庞,扫过韩琦、富弼等重臣忧虑而凝重的面容,最终,落在舆图上那被浓墨圈出的“海州”二字上。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决断力,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暖阁中:
“顼哥儿,此策……甚大!”
“甚……难!”
“然……”
她微微一顿,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破局……确需……非常之谋!”
她目光转向枢密使文彦博:“文枢相!”
“着枢密院职方司速遣精干吏员、工部水部匠作密赴海州!”
“详勘海港水深、岸线、避风、潮汐、陆路交通绘制详图!评估筑港、设司、开盐田所需钱粮、人力、工期!”
“务求翔实!机密!”她又看向三司使蔡襄:“蔡计相!”
“着三司会同盐铁司、发运司详核海州设市舶司、开盐田、兴海运岁入岁出之损益!”
“尤其如海运漕粮较之运河确能省几何?”
最后,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赵顼身上,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待勘测详图、损益核算呈上!”
“再行廷议!”
这并非直接批准,却也不是否决!而是留有余地!谨慎推进!以勘测与核算为名,争取时间,缓冲阻力,同时为这惊天构想,埋下第一颗种子!
赵顼眼中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芒!他深深一揖:
“孙儿遵懿旨!”
韩琦、富弼等人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太后此举,老成持重,既未打击太子锐气,又未贸然启动这风险巨大的工程,实乃两全之策。
就在此时——“嗬……嗬……”御榻之上,传来一阵微弱而急促的喘息声。昏睡中的英宗,不知何时竟微微睁开了浑浊的双眼!他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抓挠着锦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目光艰难地、似乎想要投向那幅巨大的舆图投向那被浓墨圈出的“海州”最终,那目光涣散开来,只化作一声极其微弱、却仿佛蕴含着无尽复杂情绪的叹息。
“唉……”
这声叹息,轻如尘埃,却如同最后的注脚,消散在福宁殿西暖阁那沉重而充满希望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