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碗,目光澄澈而沉稳,迎向韩琦那深不见底、充满审视与忧虑的老眼。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笃定:“韩老金玉良言,学生谨记。”
“病,确需细察寒温,明辨表里。学生也知,有些病灶,深藏膏肓,非刮骨不足以疗毒;有些沉疴,迁延日久,则需文火慢炖,徐徐化之。”
他微微一顿,眼中锐光一闪即逝,
“但——”
“学生更有‘耐心’,观其症候,辨其缓急;亦怀‘决心’,既见病根,必除之而后安!该急则雷霆,当缓则春风。总归一句——此病,必愈!”
韩琦握着粗陶碗的手,几不可查地一紧。浑浊的老眼深处,似有精光乍现,又迅速隐没于深潭。他盯着赵顼那张年轻、平静却蕴含着力量的年轻脸庞,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位以“温良恭俭,孝顺好学”闻名于宗室朝堂的少年亲王。
那平静下的锋芒,那恭敬中的决绝,那超越年龄的洞见与担当……这绝非一个寻常的富贵闲王!
棚外风雪更急。施粥的喧闹被风声撕扯得断断续续,拖尸的草席已消失在茫茫雪幕中。韩琦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与期待?他放下粗陶碗,碗底磕在破木桌上,发出沉闷一响。
“好……好一个‘耐心’与‘决心’”他喃喃着,撑着桌沿缓缓起身,掸了掸旧裘上的雪沫,目光投向棚外白茫茫的天地,“老朽……该走了。”他走到门帘边,寒风卷着雪片扑进来。韩琦停步,没有回头,苍老的声音混在风里,却异常清晰地送入赵顼和许将耳中:
“公子且看……这雪,下得虽紧……”
“可它啊……终究……不会一直下。”
话音落,老迈的身影掀帘而出,蹒跚没入风雪。茶铺内,只剩炉火噼啪,茶烟袅袅。赵顼依旧端坐,目光重新投向棚外。风雪迷眼,他却仿佛穿透了那层层雪幕,看到了更远的地方。许将垂手肃立,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方才那番对话,字字机锋,句句惊雷!韩相公最后那句“雪不会一直下”,是感慨?是预言?还是……对这位少年亲王无声的认可与期许?他偷偷抬眼,看向灯影下赵顼沉静如渊的侧影。
那并非冷漠,而是一种洞悉了苦难与困难后,可能依旧选择向前的绝对的清醒与坚定。风雪呼啸,茶铺如舟。许将忽然觉得,这汴京城外十里铺的破败茶棚,此刻竟比那金銮殿,更让他看到了未来大宋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