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促膝夜谈(1 / 2)

夕阳正缓缓沉向海棠湾的尽头,澄澈的蓝天被晕染成渐变的橙红,将“听涛居”的白墙染得像浸了蜜的琥珀。一行人踏着余晖从派出所归来,下车时,身上混合着海风的咸湿与处理完琐事的疲惫——毕竟配合警方做完笔录、核对完邮轮纠纷的细节,耗去了整整三个小时。

院子里的三角梅开得正盛,紫艳艳的花瓣爬满竹篱笆,提前回来的洪姐正站在露台的藤编凉棚下,对着两名佣人低声吩咐着什么。她约莫四十岁,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身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真丝套装,领口别着一枚小巧的珍珠胸针,指尖戴着一枚素银戒指,不见半分粗粝痕迹。听见脚步声,她立刻转过身,脸上扬起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脚下的牛筋底皮鞋踩在石板路上悄无声息:“可算回来了,邮轮上的大菜吃腻了吧?”说话间,她抬手示意女佣上前,那姑娘二十出头,梳着低马尾,眉眼清秀,立刻端着刚切好的芒果盘递到众人手边,另一名厨娘则从厨房快步走出,手里捧着温好的椰子水。

“知道各位这几日在邮轮上净吃些油腻的,特意让厨房炖了石斑鱼豆腐汤,炒了四角豆和雷公菜,都是些清口的家常味。”洪姐的声音温润平稳,目光扫过众人略带倦意的神情,又对身后的佣人补了句,“把冰镇的莲雾端上来,记得用竹制托盘,垫上亚麻布。”这细微的安排里藏着常年的专业素养——她早根据白致远一家的行程,提前让采购员从本地渔民那里订了最新鲜的石斑鱼,连四角豆都是清晨从合作的有机农场直送的,确保食材品质稳定。

晚餐摆在临院的观海厅里,落地窗外能看见渐暗的天色与归航的渔船灯火。乳白色的鱼汤冒着袅袅热气,豆腐炖得软嫩,翠绿的四角豆脆爽可口,雷公菜的入口甘甜更是别有一番滋味。连续几天在邮轮上享用鹅肝、牛排等丰盛餐食,这样简单的饭菜反而熨帖得肠胃格外舒服,连空气里都飘着让人安心的烟火气,悄悄缓和着众人眉宇间的倦意。洪姐并未入席,只是在餐间悄然巡视了两圈,确认餐具摆放无误,又低声询问厨娘是否需要添补菜品,便安静地退到了厅外的休息室等候,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晚餐刚结束,江于心安便拉着江心怡的手起身,指尖轻轻拍了拍外甥女的手背,眼底藏着几分疼惜:“走,跟小姨上楼说说话。”江心怡笑着应了,回头给林宇递了个眼神,才跟着母亲踏上旋转楼梯。几乎是同一时刻,白致远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银质餐具与瓷盘相碰发出轻响,他抬眼看向林宇,目光落在他的右腿上:“林宇,你的腿伤看来是好利索了。跟我到书房坐坐,聊聊你下一步的打算,尤其是……关于荣城。”

“荣城”两个字像颗小石子投进林宇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他心下一凛,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那本该是红鱼资本点名要他出任昆仑方总代表的舞台啊——三个月前,红鱼资本的现在的实际掌舵人王子亲自给昆仑总部发了邮件,明确提出“荣城项目需林宇主导”,那时他还拿着荣城钢管厂的调研数据,满心都是即将大展拳脚的憧憬。可一场突如其来的重伤,让他在星辉医院躺了三个多月,如今那个位置竟被霍思政暂代。一想到那位出了名的霍家二少爷——据说在中京市的酒吧里夜夜笙歌,连基本的项目报表都看不懂——林宇的眉头就忍不住微微蹙起。

他迅速稳住心神,压下翻涌的情绪,站起身时特意留意了一下右腿,虽还有些僵硬,却已能平稳着力。“好的,姨父。”他应声,跟着白致远走进那间面向大海的书房。

书房的实木门推开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里面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台灯,将周遭的书架染上朦胧的光晕。书架上整齐排列着金融类书籍与各类项目卷宗,最上层还摆着一个老式航海罗盘,旁边立着个小巧的椰壳摆件。白致远在深棕色真皮沙发上坐下,指尖无意识地轻敲扶手,那节奏与窗外海浪拍岸的声音隐隐相合。他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深意:“荣城那个位置,本该是你的。红鱼资本的王子点名要你,应该是看中了你当时在荣城钢管厂项目调查中展现出来的能力。现在被霍思政坐着,你有什么想法?”

林宇没有立刻回答,他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沉默的几十秒里,脑海中像放电影般闪过车祸那晚的画面:周克文狰狞的面孔在车灯下格外可怖,虽然艰难的制服了他,但是他们所乘坐的的灰色轿车也冲向辅路,车辆瞬间失控,车身打着转撞向便道上的绿化带,玻璃碎裂的声音刺耳;刺骨的疼痛从手和右腿蔓延开来,他只记得淹没意识前,自己好像飞了起来,飞得很远,也落得很重,他甚至清楚的体会到了武侠小说中的那种经脉尽断的痛苦,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灵魂出窍,就在他越飞越高的时候,他听到了江心怡撕心裂肺的哭喊……那不仅是差点夺走他生命的重创,更是生生斩断他职场起点的利刃。

“姨父,”林宇抬起头,目光清澈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他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摩挲着,“首先,我必须正视现实。霍思政总经理现在是名正言顺的代理总代表,”他刻意加重了“名正言顺”四个字,“于公,我回到新元分述职,必须处理好与他的关系。他是总部派来的人,代表着昆仑的意志,我需要配合他的工作,至少在明面上,不能让人挑出错处。”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语气多了几分审慎,眼神也沉了下来:“但于私,我清楚这个位置是怎么到他手上的。”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曾经严重骨折的右腿,布料下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隐隐的幻痛,仿佛能感受到钢板植入时的冰凉,“我更不会忘记,您当初为何会躺在星辉医院——被人设计陷害,险些丢了性命;而我,又为何会与这个职位失之交臂。”

林宇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昆仑内部的暗流,比我想象的更深、更急。霍思政虽然贵为霍家二少爷,却是典型的纨绔子弟,他空降荣城,要面对的不仅是项目本身的技术难题,还有东山省本土势力泰山同创的警惕——于潜总向来不待见靠家世上位的人,更别提那些隐藏在幕后,既想扳倒您、又想掌控昆仑资源的黑手。”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明:“而且我不认为红鱼资本是看好我在荣城钢管厂项目调查的能力。您想,我在昆仑没有任何派系背景,根基又浅,对他们这种庞然大物来说,无论是拉拢我、掌控我,甚至哪天不需要了‘拍死’我,都易如反掌。所以我若贸然和霍思政靠得太近,恐怕很快就会被卷进派系斗争,说不定还会被当成棋子牺牲掉,甚至一个不小心,还会牵连心怡。”

白致远一直静静听着,手指早已停止敲击扶手,此刻微微颔首,眼角的皱纹舒展了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林宇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的想法是,保持距离,专注自身。”林宇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透着深思熟虑,“回到新元后,我会主动向霍总汇报,就说鉴于我的身体仍在恢复期,右腿偶尔还会发麻,暂时不适宜承担荣城项目那样高强度、高压力的前线工作,希望能先负责一些其他板块的业务,比如……与新元本地或周边区域相关的投资分析、项目调研等。”

“哦?”白致远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杯盖轻轻刮过杯口,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以退为进?”他抬眼看向林宇,目光里带着探究,“但这样一来,你可能会错过荣城项目发展的黄金期。红鱼资本的资金马上就要到位,这可是积累业绩的好机会。”

“这只是其一。”林宇的眼神骤然亮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几乎要靠近白致远,刻意压低了声音,“其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我想借此机会,开辟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径。前几天鹏城的王兵哥提到的消息,关于泰山同创可能在青山县投资饮料厂的项目,您还记得吗?”

见白致远点头,他继续说道:“青山县就在荣城辖区之内!泰山同创的于潜总,是当年从昆仑出去的‘十二金仙’,和您、孙非道总都熟络。红鱼资本能看上我这张‘白纸’,泰山同创未必不能成为新的契机。”他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梳理思路,“如果能以昆仑员工的身份,私下里积极跟进这个项目——先搜集青山县的水质报告、农产品资源数据,再找机会和泰山同创的项目对接人聊聊,哪怕只是参与其中的市场调研部分,我就等于在昆仑体系之外,和于潜总、和泰山同创建立了直接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