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二十分，新元市的暮色已浸满天空，残阳仅在远处建筑群的顶端留下一抹淡橘色余晖。离开喧闹的会议室，走廊里顿时安静了许多，只有冷冽的北风卷着碎雪撞击玻璃幕墙，发出呜呜的声响。林宇呼出一口白气，白雾在低温中瞬间消散，他转头瞥了眼斜前方亮着灯的物业办公室，玻璃门后隐约能看见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便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江心怡，压低声音问道：“那个女的？”
江心怡立刻会意，脚步微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物业办公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的皮质纹路，同样小声回应：“那个女人，我确定在物业办公室见过她。会议开始前我去卫生间回来，正好撞见她和张明禹说话，张明禹对她的态度特别客气——不对，应该说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恭敬。绝对不只是普通业主。”她说着，眉头轻轻蹙起，显然也在回味当时的细节。
林宇“嗯”了一声，目光沉了下去。刚才在会议室门口短暂对视的画面又浮现在脑海，那女人米白色羊绒大衣下摆的弧度、珍珠项链在灯光下的细碎光泽，都不及她眼神里的复杂来得刺眼。他总觉得那女人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危险气息，不是外放的攻击性，而是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其他业主要么愤怒要么焦虑，唯有她始终沉默旁观，像个置身事外的审视者。
“记下她的特征，或许以后有用。”林宇缓缓开口，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牵扯的绝不止表面那么简单，说不定是开发商那边的人，甚至可能是张明禹背后势力里的关键角色，身份定然不一般。
虽然那女人容貌秀丽，妆容精致得挑不出错，但面相里透着一股冷硬感，眼尾上挑的弧度带着几分锐利，让林宇本能地觉得不适。这种感觉很玄妙，却像原始的生物预警般清晰——有些人即便未曾深交，仅凭第一印象的气场，就知道绝非善茬，也难以与之亲近。
两人刚走出单元楼大门，一阵寒风裹着雪粒扑面而来，江心怡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红色光影从地下车库入口窜出，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小区的宁静。林宇顿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火红的玛莎拉蒂跑车流线型的车身在暮色中格外扎眼，而驾驶座上的人，正是刚才在会议室门口遇到的那个女人。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这辆车分明就是他之前在地下b区围挡旁看到的豪车之一，那个直通物业旁边的小门业主们都只能出不能进，她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开车出来，这更坐实了她与地下那些猫腻的关联。
林宇按住江心怡推轮椅的手，深吸一口带着雪味的冷空气，才稳住声音说道：“你看到刚才那辆玛莎拉蒂了吗？”
江心怡正拢着围巾，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玩笑道：“怎么，看上了？喜欢的话回头送你一辆？”
林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豪气惊得顿了顿，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却依旧紧绷：“不是，开车的是刚才那个女人，她从地库里开出来的。”
江心怡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脚步也停住了，连忙回头望向车辆驶去的方向，回忆着刚才的画面：“那辆玛莎……是不是地库里见过的那辆？红色车身带黑色拉花的？”
林宇重重点头：“就是b区围挡旁边停着的那辆，当时还觉得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干净的车停在‘施工区’附近。”
话音未落，又有引擎声接连响起。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辆接一辆的豪车从地库鱼贯而出，黑色的宾利、银色的劳斯莱斯接踵而至，后面还跟着几辆黑色的丰田埃尔法pV，短短几分钟就驶出了二十多辆车，密度比早晚高峰时还要惊人。这些车有个共同的特点——车身干净得发亮，连轮胎缝里都没有一点尘土，完全不像在积雪的小区里停放过，更别提地下“施工区”的扬尘环境了。
这下别说林宇了，江心怡也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指着车队：“这些车……全都是地库里那些！”她之所以印象深刻，除了车型豪华，更因为除了那辆玛莎拉蒂，其他每辆车的车门上都贴着一个小小的黑桃标志，金属材质的贴纸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看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直到车队的尾灯消失在小区大门外，两人才收回目光，彼此眼中都透着凝重。江心怡重新推起轮椅，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回到家，温暖的暖气扑面而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意。江心怡先给林宇倒了杯滚烫的白开水，看着他双手捧着杯子暖手，才打开笔记本电脑，将今天会议的重点一一列出，尤其是林宇提出的质疑点和张明禹的各项承诺，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准备整理成一份条理分明的会议纪要。
林宇坐在轮椅上，靠在窗边，再次点开手机里的相册。鬼脸人在楼道里挥舞刀具的模糊视频、地库厚彩钢板围挡的特写照片、张明禹在讲台上强装镇定的表情抓拍，这些画面像碎片一样在脑海里盘旋拼接。他指尖划过屏幕，犹豫了足足两分钟，终究还是在通讯录里找到了郑山虎的名字，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郑山虎的声音带着室外的嘈杂传来，隐约还能听见车辆驶过的鸣笛声：“林宇？下午的会开完了？情况怎么样？”
林宇指尖在手机边缘轻轻摩挲，言简意赅地将会议过程复述了一遍，重点提及自己当众展示地库照片、质疑物业安保漏洞的环节，以及张明禹如何从道歉到承诺的转变：“……他最后被逼得没办法，承诺明天下午五点前，把整改方案和具体时间表发在业主群里。”
“干得漂亮！”郑山虎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赞许，“这么一来，等于把他架在火上烤了。明面上，他们短期内肯定不敢再对你动什么手脚，各项操作也得收敛些。”
“但是郑警官，”林宇吸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语气凝重起来，“地库那边的情况，恐怕没那么简单。正常施工根本用不上带保温层的厚彩钢板，旁边还停着那么多一尘不染的豪车，我怀疑……可能涉及地下赌场之类的非法场所。”他没有说得太直白，但相信以郑山虎的经验，必然能听懂其中的深意。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三秒，郑山虎的声音瞬间变得严肃：“林宇，你的观察很敏锐。这方面，我们其实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正在暗中跟进。你提供的信息很关键，帮我们印证了不少猜测。不过，你这边千万注意，暂时别再主动去探查地库了，一来是以免打草惊蛇，影响我们后续行动；二来，那些人既然敢这么操作，肯定有后手，你贸然接触太危险。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警方处理就行。”
林宇的心微微一沉，郑山虎的话既证实了他的猜测，也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抿了抿唇，略带歉意地说道：“郑警官，真的非常抱歉，我可能……已经惊到他们了。”
“嗯？怎么回事？”郑山虎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背景里的嘈杂似乎都小了些，像是特意走到了安静的地方。
林宇便将自己在会议室展示地库照片的细节、会后遇到那个神秘女人，以及刚刚看到女人开着玛莎拉蒂带着“黑桃”车队离开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连车辆的数量和干净程度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郑山虎听完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应该和你展示照片没有直接关系，大概率是巧合。估计张明禹背后的组织早就嗅到了风声，可能是张先知那边走漏了消息，也可能是他们自己察觉到了异常，本来就打算转移，刚好被你们撞上了。别往心里去，这不怪你。”
林宇指尖一顿，突然想起一个被忽略的细节，连忙说道：“郑警官，您稍等！我突然记起来，之前拍地库照片的时候，好像拍到了几辆车的车牌。”他立刻滑动手机相册，找到那张角度偏低的照片，用手指放大画面边缘——果然，有三辆pV的后车牌清晰可见，虽然有些模糊，但放大后能辨认出完整号码，反倒是那辆玛莎拉蒂，当时就注意到车牌被黑色布套罩住了，现在看来更是刻意为之。“郑警官，我拍到了三辆带黑桃标志的pV车牌，您看看能不能查到车主信息或者关联线索。”
电话那头传来郑山虎明显放松的笑声：“有车牌就好办多了！我们可以通过车辆管理系统核查登记信息，顺藤摸瓜说不定能找到突破口。这信息太有用了，你把照片发我微信上，后面的事交给我们就行。”
得到郑山虎的回应，林宇心里的石头稍稍落地。他清楚自己的能力边界，这种涉及非法组织的调查，确实该交给专业的警方来处理，自己贸然插手只会适得其反。
“明白了，”林宇应道，“您这边有进展了记得告诉我一声，不然总觉得心里悬着块石头，提心吊胆的。”说着，他突然想起上午门口被倒垃圾的事，便也简明扼要地补充了几句，包括垃圾的种类和自己怀疑貂皮大妈的理由。
电话那头的郑山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发出哭笑不得的声音：“这帮人还真是阴魂不散。你们当时怎么处理的？”
“我给张明禹打了电话，让他安排人清理了。”林宇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但没抓到现行，也只能是怀疑。”
郑山虎重重吐了口气，语气变得郑重：“行，这事我记下了，会留意那个住户。最近你们一定多注意安全，眼看要过年了，你们打算回家吗？”
林宇瞬间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是想让自己暂时避避风头，便如实说道：“可能这几天要去一趟中京，处理点私事。”
“那最好尽快动身，”郑山虎立刻说道，“去中京待段时间确实安全些。这边我们会继续深入调查，有任何情况随时联系。记住，虽然这次把张明禹逼得说了实话，但狗急跳墙的可能性不能排除，千万不能掉以轻心。”郑山虎又细细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才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林宇靠在轮椅背上，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小区里的路灯连成一片暖黄的光带，远处跨河大桥的灯光在黑暗中勾勒出优美的弧线。他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仍旧在整理会议纪要的江心怡脸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张明禹的为人他已经摸清了，那些承诺多半是缓兵之计，所谓的整改方案，大概率会是避重就轻、满是文字游戏的敷衍之作，他和江心怡去中京的事这两天也要确定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