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华武馆,正厅。
厅内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林世荣独自迈入大门。
他身后,是十几位岭南拳师惊疑不定的注视,和他那断臂弟子压抑的呻吟。
门内是另一番景象。
没有刀光剑影,也无杀气对峙。
数十名身穿统一青色劲装的武馆弟子分列两旁,静立如松。
他们目光平视前方,呼吸悠长,周身气血沉凝,散发出灼人的热意。
这股沉默的力量,胜过任何叫嚣。
赵无极在前引路,脚步无声,将林世荣带至正厅。
厅堂之上,一个身穿简单布衫的年轻人正安静坐在主位,垂眸注视着身前小炉上冒泡的茶水。
他不像在等人,倒像在享受这份宁静。
正是周明。
他身上没有武人的锋芒,气质温润,更像个教书先生。
“林师傅,请坐。”周明抬眼,伸手示意。
林世荣心头一跳,对方明明没有动作,他却有种被彻底看穿的感觉。
他压下翻腾的念头,在客座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周明提起紫砂壶,滚烫的茶水冲入杯中,茶叶翻滚,清香四溢。
他将一杯茶推到林世荣面前,并未谈及武事,反而开口。
“我听闻,今年岭南雨水过丰,不知收成如何?百姓一年的嚼用,可还够?”
一句话,问得林世荣准备好的一肚子质问,全堵在了喉咙里。
他本以为会是一场唇枪舌剑,甚至血溅五步。
可对方一开口,竟是关乎民生的寻常问话。
他沉默片刻,闷声回应:“托先生的福,振华商行的平价米粮入粤,米价稳了三成,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一些。”
“如此便好。”周明颔首,端起茶杯,轻轻吹散雾气,“武人,武人,止戈为武。”
“若学了一身本事,却不能让身边的人吃饱穿暖,那这身本事,不要也罢。”
这番话,让林世荣的敌意消减了三分。
他一生授徒,讲的也是仁义武德,济世扶危,与周明此言竟不谋而合。
但他不能忘此行目的。
“周先生!”林世荣放下茶杯,声音洪亮,“我等南派拳师,扎根岭南数百年,自问也曾为国出力,为民除害。”
“为何到了先生口中,我等百年传承,就成了破舟烂船,成了饮鸩止渴的歧路?”
话音落下,厅堂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周明放下茶杯,注视着他:“我从未否定国术之‘术’,我所优化的,是承载‘术’的‘体’。”
“林师傅,你一生修炼洪拳,讲究硬桥硬马,刚猛无俦,铁线拳更是内外兼修的无上法门,对么?”
“不错!”林世荣傲然道。
周明语气依旧平淡,字句却无比清晰。
“但修炼日久,劲力越发刚猛,身体却暗伤累积。”
“林师傅,你夜半三更,是否常有气息不畅,喉头发痒,忍不住咳出血丝?”
“你!”
林世荣猛然站起,双目圆睁,眼神惊骇。
此事,是他最大的秘密。
为了维持南派宗师的威严,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即便是亲传弟子也不知晓。
他每夜都在承受着旧伤与罡劲反噬的痛苦,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路,快要走到头了。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如何知道的?
周明没有理会他的震惊,继续说道:“这便是旧道的局限。”
“你们将肉身当做渡河的舟,只想着如何让舟行得更快,却忘了舟本身会朽烂。”
“劲力越强,舟烂得越快。一旦舟沉了,一身通天修为,又有何用?”
“我所传之道,便是‘筑鼎添柴’。”
“以《气血修炼法》为基,先铸一口坚不可摧的鼎炉,再以磅礴气血为薪柴,将鼎烧得旺,烧得久。”
“如此一来,你们的铁线拳,你们的工字伏虎拳,才能真正发挥出百分之百,甚至百分之二百的威力,超越前人,抵达新的天地。”
“新武道,非是废旧,而是补全。旧道如溪,新法如海,溪流入海,方为归宿。”
一番话,振聋发聩。
林世荣呆立当场,脑中一片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