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清县,总办府,一间僻静的石室之内。
李瑞东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呼吸悠长。
他没有搬运气血,只是依循《气血修炼法》第一层“止缺固本”的心法,放空了心神。
一股微弱的暖流,从丹田生出,缓缓淌过四肢百骸。
这股新生的气血,温润,细腻。
它流过的地方,那些因强练罡劲留下的暗伤,那些被撕裂的经脉,不再传来针扎火燎的刺痛。
一种酥麻的痒意升起,带着一种久违的舒泰感。
二十年了。
自从在生死关头强行破境,凝出那道耗尽半生精元的护体罡气后,他的身体就成了一座四处漏风的破庙。
每日醒来,他都要耗费大量心神去镇压体内冲撞的气血,去修补那些无时无刻不在崩裂的经脉。
外人看他,是高高在上的罡劲大宗师,是宫里的供奉,是威风八面的“鼻子李”。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风光背后,是何等的煎熬。
他像一个抱着火药桶的守夜人,每天都在走向粉身碎骨的结局。
现在,不同了。
周先生开创的新法,正一点点为他这座破庙添砖加瓦,堵上所有的窟窿。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的本源正在被滋养,枯竭的生命力在重新萌发。
在这股温润气血的冲刷下,他的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明,宁静。
一些被他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变得无比清晰。
那是十年前的京城,深秋,落叶满地。
醇亲王府举办的演武大会上,他的师兄,被誉为“神枪”的李书文,当着一众王公大臣、八旗贵胄的面,演练“六合大枪”。
他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景象。
三块从德意志克虏伯兵工厂运来的特制钢板,每一块都有拇指厚,层层叠放。
李书文手持一杆三米长的白蜡杆大枪,气定神闲。
他没有蓄力,没有花哨的动作,只是平平常常地踏出一步,一枪刺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清脆的,布帛被撕裂的轻吟。
那杆大枪的枪尖在触碰到第一块钢板的瞬间,微微一颤,整根枪杆高速震荡,模糊成一道银线。
然后,在所有人骇然的注视中,那三块足以抵挡寻常火枪子弹的厚重钢板,悄无声息地被洞穿。
洞口光滑,在夕阳下反射出人影。
技惊四座!
满场的王公贵胄,包括那位监国摄政王,全都起身鼓掌,赞不绝口。
“神枪”之名,在那一日,彻底响彻京城。
然而,当晚,回到下榻的别苑。
这位威震天下的武道宗师,屏退左右,却当着他的面,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口鲜血,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那张平日里冷硬的脸,在那一刻,煞白如纸。
“师兄!”
李瑞东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他。
李书文却摆了摆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那只平日里稳如磐石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他凑到李瑞东耳边,用一种几不可闻,却带着无尽疲惫与绝望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瑞东……我辈……前路已尽!”
“罡劲之后,再进一寸,便是神摧意折,油尽灯枯!”
“此方天地……已经容不下我等武人了!”
这几句话,如九天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也如一道无形的梦魇,死死地困扰了他整整十年。
十年间,他亲眼看着自己这位惊才绝艳的师兄,武功越来越高,名气越来越大,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
他知道,师兄是在用生命,去换取那罡劲之后的虚无缥缈的“一寸”!
那是一种饮鸩止渴的疯狂。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呼……”
李瑞东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石室昏暗,但他的双眼却亮得惊人。
那困扰了他十年的梦魇,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前路已尽?
不!
周先生已经为他们,为天下所有武人,重新开辟出了一条通天大道!
他低头,看着怀中那叠厚厚的稿纸,上面是周明亲笔书写的《气血修炼法》和《肉身修炼法》。
“罡劲,不过是换血之境的附属品罢了……”
“你的罡劲,是一场事故……”
周先生平淡的话语,再一次在耳边回响。
现在,他彻底懂了。
师兄李书文所谓的“神摧意折,油尽灯枯”,不正应了周先生那句“鼎炉破碎,薪柴失控”的评语吗?
他们这些旧时代的武人,就像一群摸着石头过河的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