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豆腐乳(1 / 2)

第二日一早,街还没亮透。火巷坊的门还关着,门外却已经有人蹲着等。

“娘子今儿不开?”

“娘子怕是困着呢,这几天连着卖,哪有人这么耐。”

“这香一散,就像心痒。”

院里有脚步声。

孟鸢推门出来,披着旧青衣,头发挽得松,额前几缕碎发被晨风一吹,软软贴在脸侧。她看了一眼人群,笑着说:“今日不卖卷,换样。”

“换?又要出新吃食?”

“嗯,新鲜的。”

她从灶边端出一只陶罐,揭开盖,一股浓香带着咸鲜气扑出来。

“娘子,这味……像是豆子?”

“豆腐乳。”孟鸢说。

郑首听得一愣,“娘子,这东西京城人不爱吃的。”

“他们爱甜,我做的不是甜的。”

她拿竹勺舀出一点,涂在烙饼上,饼是昨夜她自己烙的,薄薄一张,边角焦香。再切几片咸菜、几片葱白,一卷,一塞,咔嚓一声——连声音都透着香。

“娘子,这名字可有?”

“叫‘百味卷’。”

那几个人看着她吃完,忍不住上前,笑着问:“娘子,这能卖?”

“能,不过要配茶。”

她从里屋端出一壶茶,杯盏简陋,香气却淡雅。茶一口,卷一口,咸鲜香气在口中打转,舌尖一阵热,喉头一阵顺。

第一个客人喝完,直叹气:“这味,怪得好。”

“怪?”孟鸢笑,“怪就记得久。”

很快,门外的队又排起来。有人挑担子,有人提笼子,连街对面的药铺老掌柜都提着壶跑来,“娘子,给我来一卷,泡在茶里也成。”

苏明到了,站在人群外,看了一会儿,走进来低声笑:“娘子,你这是又给宫里添新味?”

“宫里吃不得怪味。”

“殿下说你这手若再往外传,京里御膳房该关门了。”

“让他们关,省柴。”

苏明一时笑得说不出话。

午时,人散得慢,茶壶空得快。孟鸢自己也卷了一卷,边吃边坐在门口。街那头吹来风,混着腌菜和豆香。

郑首挨着她坐下,半开玩笑地说:“娘子,真有人敢说你这味不好吃吗?”

“有。”

“谁?”

“我。”她低头笑,“这味不正。”

“那还卖?”

“人喜欢。”

苏明靠着门柱,忍不住道:“娘子,你卖的可不是吃食,是性子。”

“人有味才像活人。”

门外忽然一阵马蹄声。街尽头一辆官车停下,带着尘气。几个官兵下来,为首的是个年轻官员,拱手问:“哪位是孟娘子?”

“我。”孟鸢放下卷,站起来。

“奉命宣旨。”

苏明面色一变,“殿下?”

那官员展开一道折卷,大声念道:“孟氏有能,膳艺入民心,赐‘民膳坊’之号,封户为良,免徭三年。”

人群一片哗然。郑首激动得眼眶都红,“娘子,你成官厨了!”

孟鸢神色平淡,只微微拱手:“谢恩。”

官员走后,人们一窝蜂涌上来祝贺,街上闹哄哄的,连邻坊的掌柜都跑来送茶、送糕。

郑首擦着眼,笑得合不拢嘴:“娘子,这回火巷坊可真要写进城志了!”

“名字多,不香。”孟鸢抬头看着匾额,“还是火巷坊好。”

苏明靠近她,低声道:“殿下说,‘民膳’这两个字,是想留你个名。”

“名留不住,人能吃饱就好。”

他看着她的侧脸,忽然笑了,“我真不懂你这人。”

“你不懂,才还来吃。”

门口的风又起,吹得那锅里剩下的豆香重新荡开。孟鸢卷起袖口,转身去添火。

锅里的油光闪着,火巷坊的牌匾被风吹动,发出“哐”的一声脆响,像是回应似的。

官员走后,人潮散得慢。街上的人还在议论,谁都不舍得走远。有人捧着那碗茶不喝,只闻着香;有人端着半卷酥饼,一口都不舍得咬。

郑首收了账,满脸通红,声音都发抖,“娘子,从今往后,你可是‘民膳坊主’,咱们这火巷坊,不是小摊,是牌坊。”

“牌坊是块木头,锅才是命根。”孟鸢把锅底的残渣刮干净,顺手放水洗勺。

苏明还在门口站着,听她这么说,笑着摇头,“娘子,你这性子,放到庙里都能镇神。”

“庙香三炷,我这锅能香十条街。”她不抬头,只随口回了一句。

郑首被逗得笑出声。

一阵风从街那头吹来,带着几缕花香,混着热油的气味,柔得不真切。孟鸢抬头,忽见街口站了个穿粗布衣的老人,怀里抱着小孙子,正朝她望。

那孩子睁大眼,嘴巴一张一合。老人笑得满脸皱纹,冲她点头,“娘子,昨儿喝了你那汤,我家娃今儿能跑了。”

孟鸢怔了下,手指紧了紧,随即笑起来,拿起竹勺,“等我一会儿,锅还热。”

她添了点油,又放进面糊,慢火摊成一张薄饼。火声细细的,香气一层层往外冒。

“娘子,这叫什么?”郑首问。

“叫‘人心饼’。”

那老人笑着接过,掰开一半,喂给怀里的孩子。孩子咬了一口,咯咯笑。

那笑声在人群里一荡,竟比香气还暖。

苏明看着这一幕,神情有些发怔。

“娘子,你这锅,怕是要记进史册。”

“史册不写锅。”她低声笑,“史册写饥饱。”

街外又来新客,几个赶集的农人拎着布袋,进门就问:“娘子,今儿卖的什么?”

“饼,带咸带甜的都有。”

“我媳妇怀了,吃不下别的,就想你这味。”

孟鸢的动作没停,手下的面皮一翻一叠,油花轻响。

“那就带一份,趁热吃。”

郑首帮着包饼,嘴里还在念:“这哪是摊子啊,这一锅,是命。”

门外的风大了几分,吹得幌子哗哗响。街头的卖糖人停下脚步,回头朝这边望。

人越来越多,有的来吃,有的只站着看。锅里那张张饼,一张张鼓起,一张张起锅。

“娘子,再来一张!”

“我也要,今儿多加点豆干!”

“娘子,这味是啥?”

“味?”孟鸢笑了下,“就是人吃得顺口的那个——香。”

郑首看她笑着收勺,忽然道:“娘子,你的‘民膳坊’,是不是该立块新匾?”

孟鸢抬头看了看那旧木牌,笑意不深不浅:“不用。火巷坊这仨字,能养人,就够了。”

门外一阵风过,灯笼被吹得摇。

夜慢慢落了,街上人却还没散。小贩在收摊,挑担的扛着箩筐走远,火巷坊门口还围着一圈人。

“娘子,再来一张,家里那口子嚷嚷了一整天,就惦记这饼。”

“最后两张。”孟鸢翻勺,笑着回,“锅底就这么点火,再多真得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