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京兆府的书吏,”那人笑笑,从袖里取出封信,“太子殿下有旨。”
孟鸢擦干手,走过去,接过信,拆开看了一眼。上头的字寥寥——
“火巷坊味传三街,百姓皆食,特赐‘春食三碗’匾,以示嘉勉。”
她看完,只轻轻一笑。
“春食三碗,好名字。”
书吏也笑,“殿下说,一碗养身,一碗养心,一碗养情。”
“他会说话。”孟鸢淡淡应。
“娘子不回宫谢恩?”
“谢什么?”她抬眼,“做饭的人,谢的是能吃饭的人。”
书吏怔了怔,随后拱手道:“娘子果然不凡。”
匾额三日后送到,乌木雕金,气势不俗。
火巷坊的伙计们都围着看,连郑首都啧啧称奇。
“这下你是名人了。”
孟鸢笑笑,“名字能吃吗?”
“不能吃,但能传。”郑首感叹,“咱这味要是真留在史里,可就是造福百姓的事。”
“我只求有人吃饱。”她擦了擦匾角,眼底亮了亮,“写史太远,吃饱眼前。”
这天傍晚,巷口多了几个文士模样的客人,他们不吵不闹,排队安静,落座后还吟诗相对。
“此味惟一碗,平心即春风。”
“好诗!”
孟鸢站在灶边听着,忍不住笑。苏明在角落看了她一眼,笑着摇头:“你看,你那一碗粥,能叫诗人开口。”
“那是他们饿得久。”她顺手递给他一碗新出的汤饼,“你不饿?”
“饿。”他接过碗,笑着吹汤。
孟鸢看他喝得急,摇了摇头:“你这人,文书一肚子,吃相倒像个苦力。”
“苦力也得活。”他笑着回,目光却在她脸上停了片刻,“你呢?真准备一直留这儿?”
“留。”
“宫里也没召你?”
“殿下若真懂吃,知道不该再召。”
苏明怔了怔,低笑:“你真敢说。”
孟鸢一边擦灶台,一边淡淡道:“我做饭,不做梦。”
夜深,街上的摊子都收了,只火巷坊的灯还亮。孟鸢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手里捧着一碗凉了的汤饼。
风从街那头吹来,带着豆香与花香。她抬头看见天边一弯月,心底忽然一静。
这几年她走的路,从清水镇到京城,从寡妇到膳首,从锅烟到宫香,仿佛什么都经历过了。可现在,她才真正觉得活着。
“嫂嫂。”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孟鸢一愣,抬头,门口正站着周临安。
少年穿着浅蓝衣,已经长成青年模样。背上背着书箱,眉眼却依旧清朗。
“你怎么来了?”她笑着起身。
“我考中举人了!”
她怔了怔,心头一热,伸手轻轻拍他肩,“好。真好。”
“娘说,嫂嫂不在家,她不放心,我得来看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这是家里做的豆干,说你爱吃。”
孟鸢接过,指尖一颤,声音有点哑,“娘还好?”
“很好。她说,现在能安心等我娶媳妇了。”
孟鸢笑出声,眼底却泛了光。
“那我也能安心做饭了。”
夜更深了,火巷坊的灯暖得像月。孟鸢坐在门口,把那包豆干拆开,一口一口吃。
“味淡了些。”
“嫂嫂做得更香。”临安笑着说。
“这味淡得好,能让我想家。”
她一边吃,一边笑。笑着笑着,眼角有水光闪。
郑首端着茶出来,愣了愣:“哟,今儿还有亲戚来啊?”
孟鸢笑着招手:“郑叔,这是我弟,周临安。”
“好,好。”郑首笑,“难怪看着眼熟。”
那一夜,火巷坊的人多了几张笑脸。汤饼、豆花、萝卜干,香味一层压一层。孟鸢看着锅里的滚汤,心头忽然浮起一句老话——
“人要吃饭,饭要有人。”
她这辈子算是明白了。
次日天一亮,街口的幡子又被风吹起。
孟记坊·春食三碗五个字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人们说,这巷子从此成了京里最香的一条街。
孟鸢听见,有人背地里喊她——
“那位孟娘子,手有神火,心有人味。”
她只是笑着摇头。
外头的风起了,孩子的笑声混在街头的吆喝里,春天的气息彻底活了。
“娘子,今日得多备点料。”
“多备没用,锅就这么大。”孟鸢笑着回,手里揉面,掌心的温度透着一股安稳。
郑首在柜后数钱,嘴里哼着小调,见她抬头,笑道:“再这么红,怕是要请个账房了。”
“多请人,不如多添几碗汤。”孟鸢淡淡道。
苏明推门进来,笑声先到:“可别添太多,殿下那边又来催。”
“催?”孟鸢一挑眉,“宫里那口胃还没养好?”
“殿下说,这坊里的味比宫香还真。”
孟鸢叹气,笑出声:“他啊,是馋人。”
苏明坐下,接过伙计端来的豆花,喝了一口,赞道:“这味真不改。”
“改了,人也变。”
“可你这火巷坊一开,人都变成了吃货。”
孟鸢抿唇,笑意淡淡,“吃是人的本事,饿也是。”
这日午后,来了个老太太。她衣衫旧,却面色清秀。手上拿着一篮青菜,走到门口犹豫了好久。
孟鸢瞧见,招手道:“婆婆,想吃什么?”
“我不吃,我……我想讨点豆渣。”
“豆渣?”孟鸢笑,“这好说。”
她拿了个小竹碗,盛了些,递过去。又舀了一勺热汤倒进去。
“这渣干吃噎人,拌点汤才下口。”
婆婆愣了下,忙连声道谢。端着那碗坐在门边,喝得满眼泪光。
孟鸢看着,没去打扰。郑首叹气:“娘子,你这心太软。”
“吃上一口热的,她能少冻一夜。”
“可你这一来一去,生意得亏。”
孟鸢轻笑,“钱再赚,人心要留。”
苏明带着那信,神情古怪。
“殿下要设‘京膳会’,请你为首。”
“京膳会?”
“京城所有食坊、酒楼、膳厨都在榜上。殿下说,你是首席。”
郑首听得眼都直了,“娘子,你这可要当官厨了。”
孟鸢却只是淡淡一笑:“宫膳、坊膳不过是锅不同。只要火稳,哪儿都一样。”
苏明压低声音,“但这次……恐怕不只是做饭。殿下要借你这人气,定民心。”
孟鸢沉默。片刻,她抬头笑了,“我会做饭,别的不会。若能安人心,也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