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的脚步声沉稳而冷漠,顺着那条昏暗的地下走廊渐渐远去。
“踏……踏……踏……”
最终,那声音被“人圈”内部某种机械低沉的运转声所吞没。他走了,如同一个幽灵,一个在地狱中行走的、无法被定义的鬼魅。他来时带来了生路,去时留下了……一个更加残酷的谜题。
医疗所大厅内,那名日本医生和几个护士在短暂的恭敬之后,又恢复了各自的忙碌。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到,就在他们那扇干净的、刷着白漆的弹簧门外,在“配给(b)通道”的阴影中,正有两双绝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柱子的呼吸几乎已经停止了。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断臂处的剧痛。
他亲眼看到了。他亲眼看到那个魔鬼般的独眼军曹,将那支比黄金还贵重、比他自己生命还重要的救命药……
……丢进了垃圾桶。
“嫂……嫂子……”他的声音在剧烈发抖,牙齿上下碰撞,“他……他……”
“他在等我们去拿。”
沈月的声音冰冷,却也同样在剧烈地颤抖。
这不是因为狂喜。
这是在耗尽了所有体力、意志和运气之后,面对这个几乎是喂到嘴边的“馅饼”时,所产生的最本能的恐惧。
陷阱。
这是唯一的解释。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佐藤,这个深不可测的日本军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图什么?他是在享受一场猫捉老鼠的虐杀游戏吗?他是不是就藏在走廊的某个黑暗角落,举着枪,等着他们自投罗网的那一刻?
沈月不知道。
她只知道一件事。
“嗬……嗬……咳咳……”
身下,那辆冰冷的推车上,林枫的身体猛地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
那败血症引起的、特有的深度寒战,让他那仅存的右腿疯狂地蹬踏着那块遮盖的帆布!“咯……咯……”他那因为高烧和肺部感染而堵塞的喉咙里,发出了即将窒息的、痛苦的呻吟!
那双紧闭的眼睛在眼皮下疯狂地转动,仿佛正在被无形的恶鬼拖入更深的深渊。
“没时间了……”
沈月心中那最后一丝的犹豫,被这声濒死的呻吟彻底击碎!
是陷阱又如何?!
是龙潭虎穴又如何?!
她连阳泉的地基、陈五的“烟花”都闯过来了!她连那十米高的铁梯,都用一只手和一条残臂爬上来了!
她还有什么,是不能赌的?
“柱子!”
“在!”
“守住这里。”沈月用那只完好的右手,从柱子那破烂的袖筒里,抽出了那块在瀑布山洞里捡来的、锋利的片岩。她的动作是如此冷静,仿佛在分配一个最常规的警戒任务。
“如果,”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我在一分钟内没有出来。”
她顿了顿,那双血红的眼睛在昏暗的应急灯下,闪烁着非人的寒光。
“或者,如果我喊了。”
“你,”她将那冰冷的石头塞回柱子的独臂之中,“就用这个。”
“杀了队长。”
“然后……”
“自杀。”
柱子的身体猛地一僵!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月!那块锋利的石头仿佛有千斤重,几乎要从他那只完好的手中滑落!
“嫂……嫂子……你……”
“执行命令!”沈月没有再看他,“‘守护之刃’,不能有俘虏。”
“尤其是他。”
柱子看着那块沾满了血污的片岩,他那只独臂在剧烈地颤抖。他想到了张三,想到了陈五,想到了那十八个连尸骨都找不到的兄弟。
最终,他用那沙哑的、如同被撕裂的嗓子,吼出了一个字。
“是!!”
沈月点了点头。
她不再有任何的迟疑。她甚至没有时间去处理自己那脱臼的、还在剧烈疼痛的左肩。她只是将那条无力垂下的胳膊,用一根从帆布上撕下的布条,草草地固定在了自己的胸前,防止它在行动中晃动,带来更致命的麻烦。
然后,她如同一只最轻盈、最敏捷的黑猫。
一个闪身,悄无声息地,贴近了那扇代表着“生”与“死”的……
……弹簧门。
……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医疗所内那器械碰撞声所掩盖的门轴转动声。
沈月推开了。她没有推开一道缝,而是,用一种,和她此刻形象,完全不符的、极其专业的手法,控制着门轴的受力点,将门,无声地,推开了,一个,足以,让她,观察到全局的,微小角度。
“呼——!”
一股浓烈的、温暖的、混合了消毒水和血腥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和那刺眼到几乎让她失明的……灯光!
她,进来了!
“谁?!”
几乎是在她闪入的同一瞬间!柜台后,一个正在配药的日本护士,猛地回过了头!
她那双警惕的眼睛,死死地盯向了这扇无故晃动的后门!
“!!”
沈月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她整个人如同被钉死了一般,死死地贴在了门后那片不到半米宽的、狭窄的阴影里!她甚至能闻到那名护士身上传来的廉价香皂味!
“怎么了?美惠子?”那名戴着金丝眼镜的、看起来像是医生的男人,头也不抬地问道。他正在给一个受伤的劳工缝合伤口。那个劳工(看穿着像是中国人)被打得头破血流,此刻正像一条死狗一样趴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
“不……没什么……”那名叫美惠子的护士,疑惑地看了一眼那扇已经停止了晃动的弹簧门。
“可能是风……”
“风?”医生冷笑了一声,手下的针线丝毫不停,“在这地下三十米的地方?”
“大概又是‘老鼠’吧。”另一名年纪稍大的护士厌恶地说道,“配给室的老鼠快要成灾了。昨天还在米袋里发现了死老鼠,真是恶心。”
美惠子撇了撇嘴。她没有再纠b结,转身继续去忙自己的工作。
……
沈月的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她刚才,甚至已经,准备,用那只完好的右手,去,拔,那,块,藏在,靴子里的片岩了。
她,在赌。
赌那名护士不会再多走一步,过来查看。
她赌赢了。
她缓缓地从那片死亡的阴影中探出了半个头。她的目光如同雷达,瞬间锁定了那个目标!
——那个,就在她前方,不到三米,的墙角处!
——那个,敞口的、装着医疗垃圾的……
……大铁桶!
“三米……”
她的A大脑在疯狂地计算。
“医生,背对我。劳工,半死不活。”
“两名护士,在柜台后面配药,视线被药架遮挡。”
“一名护士,在给另一个日本伤兵换药,也背对我。”
“美惠子,在最远处,正在清点纱布……”
“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沈月的身体,如同一张被压抑到了极限的弓!她不再犹豫!
她猛地从阴影中窜了出去!
她没有站立!她是以一种近乎耻辱的、却又最有效的匍匐姿态,如同一条真正的毒蛇,贴着那冰冷的、反光的地板,向着那个铁桶猛地窜了过去!
“哗啦……”
她那破烂的、湿透了的衣服,在地板上,还是发出了极其轻微的摩擦声!
“谁?!”
那个叫美惠子的护士,再一次警觉地抬起了头!她的听力,异常敏锐!
但这一次!
沈月已经抢在了她的视线之前!
她那瘦小的身体,已经闪电般地,藏匿在了那个一人多高的、冰冷的铁桶之后!
“美惠子!!”医生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耐烦,“你的止血钳!还要我等多久?!这个支那猪的血,快要,流光了!”
“啊……是!是!万分抱歉!”
美惠子被医生一呵斥,再也不敢分心,急忙低头继续工作。
“呼……”
沈月躲在铁桶之后,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赢得了又几秒钟的时间。
她没有时间去庆幸。
她那只完好的、却又沾满了血污和铁锈的右手,闪电般地探入了那个散发着浓烈消毒水和血腥味的垃圾桶!
“棉花……”
“沾满脓血的纱布……”
“碎玻璃……一个打碎的药瓶……”
“该死!!”
她的手指被那锋利的碎玻璃,划出了几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那堆肮脏的棉纱!
她感觉不到疼痛!她只感觉到了绝望!
没有?!
佐藤他……他耍了我们?!
那“五分钟”的暗示……那“销毁”的动作……全都是,一个,骗局?!
不……
不对!
沈月的手指猛地一僵!
她触碰到了一个冰冷的、坚硬的、小小的……圆柱体!
它被一团沾满了鲜血的纱布,包裹着!埋在,最,深处!
沈月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狂喜!
她猛地将那个东西,连同那团肮脏的纱布,一把抓出!死死地攥进了自己的掌心!
“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