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只有屋外呜咽的风声穿过破败的窗棂。李寻的沉默如同实质,压在石磊(石头)的心头,也牵动着门外秦艽的呼吸。
石磊看着李寻低垂的眼睑和紧抿的嘴唇,知道自己刚才关于杨敏的话可能过于直接,但他性子向来如此,憋不住话。他挠了挠头,试图缓和一下气氛,也将话题拉回正轨:
“那个……李寻,我说话直,你别介意。杨敏的事,你自己掂量。但眼下,北地局势糜烂,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你一身本事,难道就甘心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荡,看着山河破碎,而无动于衷吗?”
李寻缓缓抬起头,眼中的迷茫与挣扎并未完全消退,但多了一丝清明。石磊的话,秦艽之前的附和,以及这一路所见的文明韧性,在他脑海中激烈交锋。
“并非无动于衷,石头。”李寻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之前的虚无,“我只是在思考,怎样的行动才更有意义,或者说,如何避免让行动本身,成为另一种形式的……徒劳。”
他站起身,走到破败的门口,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你主张联络抵抗,点燃烽火。这固然能彰显不屈,凝聚人心。但我所见,是坞堡资源的枯竭,是解救之后无处安放的生灵,是零散抵抗引来更残酷报复后,整村整寨被屠戮的惨剧。”
他转过身,看向石磊,目光锐利:“你的组织,能提供多少支持?武器?粮草?情报?还是仅仅是一个‘抗胡’的名义?若不能形成有效合力,不能解决最基本的生存问题,所谓的抵抗,恐怕最终只是让更多热血之士白白牺牲,让更多平民陷入绝境。”
石磊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李寻指出的正是他们目前面临的最大困境。南方朝廷倾轧,军阀割据,对他们这种秘密组织的支持极其有限,更多是依靠一腔热血和个人的关系网络在支撑。
“困难是有,但总不能因噎废食!”石磊梗着脖子道,“我们可以从小做起,慢慢积累。联络那些像汉寨一样的地方,互通有无,传递消息,至少能让它们不再是一座座孤岛!哪怕只能让胡人的统治不那么顺畅,也是胜利!”
“互通有无?”李寻轻轻摇头,“拿什么互通?很多汉寨连自身温饱都难解。传递消息固然重要,但若没有后续行动的能力,消息有时反而会带来灾难。”
两人的争论再次陷入僵局。一个着眼于当下能做的一切,哪怕微小;一个着眼于行动的整体效能与最终后果,忧虑重重。
秦艽此时端着水囊走了进来,面色平静如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她将水囊递给石磊和李寻,轻声道:“石头大哥的急切,寻哥哥的深思,都有道理。或许……我们不必非要选择一个,否定另一个。”
两人的目光都看向她。
秦艽继续道:“石头大哥想要联络各方,传递消息,这是‘线’和‘网’的功夫。而寻哥哥担忧资源与生存,这是‘点’和‘根’的问题。为何不能同时进行?在协助各据点提升自保能力、解决部分生存难题(比如寻哥哥的医术,或许可以推广一些草药种植或防治疫病的方法)的同时,再以这些稳固的据点为节点,编织情报和互助网络?这或许比单纯的串联号召抵抗,更为扎实。”
她的话如同一道光,瞬间照亮了僵持的局面。李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赞赏,他没想到秦艽能有如此清晰的思路。石磊也是一愣,随即猛地一拍大腿:
“对啊!秦姑娘说得在理!光喊打喊杀不行,光埋头种地也不行!得结合起来!李寻,你的医术,还有你对各地情况的了解,正是我们急需的!你可以帮助那些寨子站稳脚跟,让他们有能力成为我们的耳目和支点!这不比你一个人漫游更有意义?”
李寻沉默着,心中反复权衡。秦艽的建议,确实提供了一条介于他悲观宏观与石头乐观微观之间的实践路径。它不那么理想化,承认困难,但着眼于切实的、累积性的改变。这似乎……更接近于他想要寻找的“道”?一种既能关照现实苦难,又能超越个体英雄主义局限的践行之道?
他看着石磊充满期待的眼神,又瞥见秦艽眼中那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支持与某种复杂情绪的光芒,终于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