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咽的北风掠过染血的荒原,卷起几缕枯草,打在苏尘血迹斑斑的衣襟上,带来刺骨的寒凉,却远不及怀中渐渐冰冷的躯体更让他心寒。孙叔那双浑浊却最终燃起不屈火焰的眼睛,已经永远地阖上了。
“苏……苏大哥……”一个幸存下来的年轻乡勇,满脸被烟灰血污覆盖,嘴唇哆嗦着,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茫然,“北……北虏会不会……再杀回来?”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破了笼罩苏尘的巨大悲痛。是啊,此处绝非久留之地!厮杀声和校官最后那声凄厉的撤退哨音,早已暴露了方位。逃走的北朝骑兵,随时可能带着援兵卷土重来!而朔州城内……苏尘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阴霾。指挥佥事府的“规矩”,可比北朝的铁蹄更噬人心骨!
“挖坑!”苏尘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浸透了冰水的铁块,“就在这里,路旁向阳坡上,快!”
幸存的七八个乡勇如梦初醒,求生的本能在恐惧驱使下爆发。他们疯狂地挥舞着缴获的、崩了口的弯刀,或者干脆用沾血的双手,在冰冷的冻土上挖掘。没有工具,就用断矛、用木棍、甚至用碎裂的头盔边缘。
苏尘小心翼翼地将老孙的遗体放下,走到其他几位倒在血泊中的同伴身边。他们是如此平凡,昨日还在为了老爷们的私货奔波,此刻却倒在了这片无人知晓的荒原上,成为了权力交易下的无名血泪。苏尘一言不发,一个一个将他们拖到挖好的浅坑边。他们的名字?他不知道。或许连他们自己,在这乱世中也早已被遗忘。
当苏尘最后回来准备安葬老孙时,他的手在老孙那件千疮百孔的号衣胸口摸索了一下。没有别的遗物,只有一块被体温和时光磨砺得异常光滑的旧铜令牌,被一根几乎同样磨断了皮筋挂在脖子上。铜牌沉重冰凉,正面阳刻着一个饱经风霜却依旧轮廓清晰、充满凛然锐气的标识——一只收拢羽翼、锐目俯视的黑鹰,下方是两个遒劲深刻的铭文:铁甲营。
苏尘紧紧攥着这枚令牌,指尖在“铁甲营”三个字的凹陷处缓缓划过。冰凉的触感仿佛还残存着老孙的体温和无数个不眠之夜里,他独自抚摸它时的无声叹息。他将令牌郑重其事地收入怀中,如同收藏起一段被遗忘的悲壮岁月。
随后,他快步走向之前那青袍道人中箭倒地的矮树丛阴影处。
空了。
地上只有一片触目惊心的、几乎被鲜血浸透的深褐色土壤,几片碎裂染血的青色道袍碎片散落,以及……一支形状奇特的短笛。
笛身惨白,透着一种骨质特有的冰冷,仿佛由某种大型兽类的腿骨制成。末端,一个狰狞的狼头浮雕栩栩如生,狼口大张,空洞的眼窝带着不祥的气息,仿佛在无声地嚎叫。正是之前从道人怀中掉落的那个物件——狼首骨笛。
北朝骑兵撤退得异常仓惶并非有序,连阵亡同伴的武器尸体都无暇收敛,却独独带走了那个受伤或已死的道人。只有两种可能:要么道人身份极其重要,死也要抢回;要么,他还没死透!这个认知让苏尘心头寒意更甚。
他弯腰拾起那支狼首骨笛。入手冰凉刺骨,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感和淡淡的腥气。苏尘对此物一无所知,只能先贴身藏好。
“埋了,填土!”苏尘对着挖好坑、还在看着那支邪异骨笛发愣的乡勇们吼道。
土块、石块被疯狂地推进坑里。几个刚才还鲜活的生命,永远地埋在了朔州城西的向阳坡下。
简单的坟包前,没有任何标识。那些死里逃生的乡勇,一个个失魂落魄。他们看了看仅存的几辆牛车,又看了看自己沾满血泥的双手和同伴简陋的坟冢。之前队官为了平息北朝骑兵要求而随意点人头送死的残酷,如同最深的冰水,早已浇灭了他们心中最后一点对朝廷、对“老爷们”的幻想。
“走吧……都走吧。”一个满脸尘灰、年纪稍大的汉子喃喃着,打破了沉寂,声音干涩得如同枯枝摩擦,“这地界……没活路了。”他第一个走到牛车旁,沉默地扛起一袋粮食,又挑了些能用的衣物,甚至捡起地上散落的一把小刀插进腰间,头也不回地朝着荒原深处走去,身影很快被起伏的土丘吞没。
其他人相互看了看,眼神复杂,有茫然,有恐惧,也有一丝破罐破摔的决绝。没有人再说什么,他们或背或扛,默默拿了自己觉得必需的物品,如同被狼群驱散的羊群,三三两两地消失在寒风肆虐的荒野不同方向。
转眼间,喧嚣散尽,死寂重回荒原。只剩苏尘一人,站在几座黄土小丘前,脚边散落着染血的兵刃碎片、破碎的车辕,如同大戏落幕后的残破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