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的瓦檐滴着隔夜的雨水,啪嗒一声,落在青石板缝积起的小水洼里。讲台上的修士翻着卷边的册子,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逐字念诵着炼体一重的筋骨淬炼之法——那是苏尘十岁开蒙时,苏门演武场教头挥舞着柳枝棍,吼得整个山谷都听得见的课程。此刻在厚土宗这半露天的讲武场里响起,却只听得人昏昏欲睡。
几堂课下来,苏尘心头那点初入“宗门”的新鲜与期许,被这陈腐发霉的内容磨得几乎殆尽。基础固然重要,但日日这般反刍,与其说是学艺,不如说是坐监。更让人心凉的是那几位讲师的态度——目光扫过台下这些“交流弟子”时,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疏离,仿佛在看一批注定无用的朽木。下午的功法概论课,场中竟空了小半。几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小门派公子哥早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去镇上寻欢作乐了。台上的讲师眼皮都没多抬一下,自顾讲着,那意思再明白不过:钱货两讫,学费交了,人爱去哪去哪。学堂里剩下的几个老实弟子,也多是眼神茫然,或是强撑着打哈欠,像是在参与一场形式大于内容的滑稽仪式。
不敢对不起囊中空瘪的铜钱,可这时间荒废的滋味更难受。苏尘从压抑的“荒字楼”出来,在一片高低错落的石砌楼宇间漫无目的地穿行。厚土宗依山而建,主峰上的殿宇飞檐画栋,气派非凡,山下他们这些“外围弟子”活动的区域,则显得粗糙杂乱。泥水混合着枯叶的味道在雨后格外浓重。
正拐过一个石砌的拱门廊道,一个急促的身影差点迎面撞上他。
“哎哟!对不住……”那人急忙刹住脚步,抬头一愣,“苏半仙?你怎么在这儿?”
是石刚。他穿着厚土宗制式的灰色劲装短打,头上还有些汗湿的痕迹,显然是从练功房里刚出来,神色匆匆。
“石师兄?”苏尘也有些意外,随即想到自己身在此处的原因,苦笑道:“苏门选派,前来‘交流学习’。”
石刚一拍脑门:“哦!对!上次中天城那事儿!瞧我这记性!”他打量着苏尘一身灰扑扑的“荒字楼”常服,还有眉宇间化不开的一丝郁气,又看看不远处那座传来阵阵“人之初、性本善……”朗朗读书声(夹杂着基础炼体术语)的低矮学堂,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苏师弟,你……你是在那边上课?”他指向那座挂着“蒙学堂”匾额的建筑。
“正是,”苏尘无奈点头,正好借此抛出心中积压的疑问,“石师兄,贵门这‘交流弟子’的课业……为何尽是这些开蒙基础?我等虽非大门派出身,却也在各自门内历经磨练,这炼体初期的吐纳调息、筋骨打熬,不说精深,总也早过了门径……”他指着蒙学堂里那些分明只有十岁光景、坐在小木凳上,努力跟着先生比划拳脚的半大孩子,“难道我们……与他们等同?”
石刚顺着他手指望去,看到那群跟着教习努力板正身形的幼童,再看看苏尘,脸上顿时浮现出尴尬与了然交织的神情,挠了挠头:“呃……苏师弟,莫不是……教导处搞错了名目了。”
他看着苏尘不解的眼神,解释道:“你们进的这个,叫‘童子试蒙学堂’,是给那些刚入门、连炼体门槛都没摸到的幼童开蒙用的!专门招收年龄在八到十二岁之间、稍有根骨的世家或附近富户子弟,打点基础,筛选苗子!一般你这个岁数怎样也得去山腰的‘博文馆’!那里是针对炼体三四重以上,寻求名师指点以冲击更高境界、或是有意愿正式拜入厚土宗精修的外派弟子准备的!”
苏尘如遭雷击,捏紧的拳头骨节微微发白。童生?开蒙?敢情厚土宗把他们这群至少已是炼体有成、放在外面也能算好手的“交流弟子”,当作十岁的幼童打发来交钱上课了?
“我们是交了大笔‘交流学费’进来的!”苏尘强压着怒意,声音微沉,“这难道不是敷衍欺诈?”那可是苏门咬着牙挤出来的资源!
王津不知何时叼着根草茎,晃晃悠悠地凑了过来,闻言斜睨了一眼那蒙学堂,嗤笑道:“嘿,这有什么稀奇?收了你的真金白银,不教点东西面上说不过去。可要教你真本事?厚土宗自己也觉得亏得慌啊!再说了……”他灌了口酒,眼神带着洞穿世情的讥诮,“人家教你的是货真价实的基础炼体理论,一丝水分没掺!学不会?那是你根骨不行,悟性不够,机缘没到!反正修成修不成的,各安天命。我们这些微末小派出来的弟子,最终平平无奇才是常态,‘泯然众人’嘛,多正常!”